第十二章 5

  剩下的行程中,三人再也没有说话,由于食物都分给了灾民,所以他们也只能饥肠辘辘的赶路了。疲惫和饥饿的滋味如此难熬,就连青田雄野的脸上也消匿了往日的光彩。不过,当三人来到青田的宅邸时,所有这些都已不再重yào。海妹仔细地看着这所老宅的一砖一瓦,一种温暖的亲切感竟然油然而生。虽然这里没有新宅的光鲜,却被岁月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就像男人脸上的皱纹一样,虽已青春不再,但却别有一番风味。
  青田熟练的打开家门,离开近一年了,这里的样子并没有变,还是那么整齐、舒适,连干枯的树木也还是出那种令人神清气爽的气息。熟悉的味道,家的感觉一下子扫空了三人的疲惫。
  “没有佣人了,我们只能自己打扫一下。我先去弄些吃的,你们先把两间卧室收拾一下吧。”
  青田说完,离开了老宅。不久,他就提着一个食盒回来了,里面全是地道的东瀛料理。海妹在金门虽然常吃这些料理,但从没有像这次一样觉得那么可口,也许是饥饿帮她打开了味蕾,让她更能适应这里的生活了。
  三人依旧很少说话,简单的吃完了东西,他们早早的休息去了,因为明天一早还要扫墓。然而躺在床上的他们却都各怀心事,没有一个可以轻松的安然入眠。
  青田回忆起自己与明子的往事,眉头不由的皱的很深。明子死后,他觉得了无牵挂,所以才继承父志,当了倭寇的领。谁知宁子的意wài
  出现,让他已如死水般的心,再起涟漪。他的心中再次有了渴望,有了牵挂,甚至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了。另外,宁子到底会不会接受他,也是充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烦恼。海妹二十年的记忆和感情不会轻易改变的,这次旅行的目的能否实现,还要看上天的安排。
  海妹在没有来东营前,还是坚定的站在罗天旭一边的。仅仅两三天的时间,自从踏上这片土地,她便动摇了。她开始可怜这个民族,和现在在她身边的男人。仅仅两天前,他们的关系还冷得像冰。她痛恨自己的贵族身份,更痛恨这里无情的贵族阶级。如果自己不是一个贵族,那么即便是东瀛人也没有关系,大可以置身事外。可惜,她不仅是贵族,还是要改变现状的贵族后裔。她的父亲为了改变贵族的冷血无情,险些付出自己的生命。站在家族和民族的立场,她应该希望青田失败。这样才会让那些愚蠢的贵族接受父亲的主张,但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民族英雄倒下,也是一件令人十分不忍的事情,更何况这个英雄还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还三番四次的救过自己的性命。
  美奈子和海妹睡在同一间卧室,海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让她很烦躁,但她必须忍着,不能让别人看出一点端倪。海妹跟青田走得越来越近了,两人从敌视到成为朋友,不过用了几天的时间。这的确让人惊讶,更让美奈子感到害pà。她不能肯定海妹会不会真的喜欢上青田,如果那样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就没指望了。苦恼间,佐佐木那张满带讥讽的笑脸不断的出现在她的脑中,就像一个狰狞的魔鬼,无论如何也不放过她。在这样的境地下,大部分女孩都会哭出来,但她却不能,决不能让别人对她产生一丝的怀疑。这个想法一直占据了她的心,虽然不想承认,但她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佐佐木是对的,她已经在为行动创造条件了。这些想法一直压在她的心头,像一个噩梦般,一点点的啃噬着她脆弱的理智。然而,无论如何,她也醒不来,只能将这个可怕的噩梦做完。大颗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来,即使再坚强的女人也无法抵抗如此巨大的压力。为了不让自己的理智崩溃,她将被单的一角塞进嘴里,紧紧咬住,这才肆无忌惮的哭出来。
  第二天一早,三人就匆匆的起了床。看着彼此精神不振的样子,大家都没有说话。他们只是带着精心烹制的祭品,缓缓的走进了宅子后面的树林中。二十年前,就在这里,青田志拓和青田正雄作了最后的诀别。如今,青田正雄和青田明子长眠在树林中,不知在这个已如此枯槁的树林里,他们是否还在做着美丽的梦。多想搅扰他们的美梦,好让他们再看一眼这些在乎他们的人,可惜彼此早已是阴阳两隔,在浓的相思也只能寄托在洒在坟头的酒里了。
  青田带人行完了礼,便幽幽的说:“明子,我终于完成了你的遗愿,把你的亲人带回了这里。你和伯父的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吧。我知dào
  一定是你们的灵佑,才让我在探查敌情的时候,无意间现尚在人间的宁子小姐的。你们放心,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她受委屈。”
  青田说完磕了三个响头,又敬了几杯酒。他的心情虽然凝重,但气度却已恢复了许多,不再像个哀思亲人的悼念,而是更像他本来的样子了。
  “伯父,如今东瀛有遇到了大旱,而且似乎比上次还要严重。我身为东瀛第一武士,身为青田志拓的儿子,不得不重操父业,请您的在天之灵保佑我顺利击败天龙帮,让我们的百姓尽快脱离苦海。”
  青田又拜了几拜,海妹却没有再动。他看了看父亲墓碑上的文字---尊父青田正雄之墓,不肖女明子谨立。这些文字读起来如此的亲切,仅仅是青田正雄这四个字在心中默念,也能让她产生一种亲切、安详的感觉。海妹作为他的女儿,虽然没有在懂事的年纪见过他一面,但她知dào
  父亲是绝对不会赞同青田雄野的做法的。
  祭奠过了亲人,三人走进树林深处。本该生机盎然的树林,如今却像到了死气沉沉的冬季,看不到一丝的绿色,地面上也全是宽大的裂隙。干旱真的带走了许多东西,而且还将继xù
  他的恶行。这一切,似乎谁也阻止不了。
  “宁子小姐,如果明子小姐能看到你回来,我想她的病也许就好了。你知dào
  吗,明子走的时候,正是花一般的年纪。至今,我仍能记得她在樱花烂漫的花雨中翩翩起舞的样子。”
  在他无限惆怅的眼神中,海妹看到了他灵魂深处的爱。那是一团火,虽然平时它被掩埋在冰冷的地下,可一旦爆,释fàng
  出的温度却足以融化所有的仇恨和怨愤。海妹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只能若即若离的转移话题:“妹妹到底得的什么病,竟然会这么年轻就英年早逝。”
  “这事说来话长,你若有兴趣,我慢慢讲给你听。”
  青田依旧走在前面,只是放慢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大约是我父亲过世一年后,仁志将军也享尽了天年。他的将军之位由自己的儿子宣洪将军继承。宣洪年纪尚轻,没有能力独自理政,大权基本落在了治合一郎的手中。独揽大权的治合,自然不会放过处处与他作对的青田正雄大人。他蛮横的、毫无缘由的对青田家起了进攻,在父亲训liàn
  的护卫队的保护下,你父亲虽然受了轻伤,但还是顺利的逃出了魔掌。不过,治合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他的目标是你们的家族,年幼的明子小姐可以作为威胁你父亲的王牌筹码。他派了两名武士来劫持明子小姐,当时我和明子在一起,我们跟你父亲和护卫队走散了,逃到了离这里不远的深山中。那两名武士都是追踪的行家,很快就找到了我们。虽然有父亲的悉心教导,但年仅十一岁的我,还不是两名成年武士的对手。我护着明子,往山中的密林逃跑。逃跑途中,我设计埋伏,击杀了一名追杀我们的武士。在和剩下的最后一名武士对决时,我侥幸赢了他,却被打成了重伤。
  治合很快派手下来搜山,幸运的是,我和明子现了一个只有小孩才能钻进去的山洞,而且这个山洞掩藏在高高的草丛后面。以后的十几天,他们搜了十几次山,最终他们认定我们一定是被山中的野兽吃了,才放qì
  了搜索。
  这些日子,正值深秋,满山的野果成了我们救命的粮食。凭借上天的庇佑,我们才活了下来。为了照顾受伤的我,明子晚上只穿一件淡薄的衬衣,把其他的衣服都垫在了我躺着的地方。由于地上的寒气太重,加上本来明子身体就欠佳,寒毒在这短短的十几天侵入了明子的体内。你父亲成功逃脱后,纠集人马铲平了治合家族来寻我们,那时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明子却在被找到后,了三天的高烧。”
  “看来你们的感情真的很深,可惜有缘无分。”
  海妹感叹青田境遇的时候,不禁想到自己和罗天旭不也是有缘无分吗?而且现在似乎和庞鹏也不可能有结果了,心中不免满怀感伤。为了不让青田看出他的心思,她接着问:“父亲既然躲过了那次大劫,为什么还会死呢?”
  青田微微叹口气,幽幽的说道:“老贵族的关系网盘根错节,你父亲灭了治合一郎一家,其他老贵族们当然容不下他。一次,他出外公干的路上,遭遇了伏击,惨死在杀手手中。最终,我连你父亲的尸骨也没有找到,只能在这里给他立了一个衣冠冢。关于这件事,我不想多提,它让我觉得既对不起你跟明子,也对不起我的父亲。”
  正当两人都无限感伤的时候,青田突然转过身来,激动地抱住她的双肩,动情的说:“宁子,你知dào
  吗?明子走的时候带走了我的心,我真的能感到自己的灵魂也跟着一同死去了,可见到你以后,我又活过来了。从我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dào
  ,你会成为我的新娘。宁子,我可以向你保证,等帮大家渡过了这一劫,我就带你远走高飞,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做一对平凡的夫妇,好吗?”
  虽然海妹不想伤害他的感情,虽然她也明知自己和庞鹏是不太可能了,但她还是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我已经有婚约在身了。”
  这句话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一下就轰的青田天旋地转,但这句话也让一直默默侍立在旁的美奈子吃了颗定心丸。刚才青田的一番话,让她瞬间就跌入了万丈谷底,如今海妹又放下这句话,让她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
  “是谁?难道是罗天旭?”
  青田的情绪有些失控,他紧紧抓住海妹的双肩,目光热切得像是要在她的脸上灼个大洞。
  “是庞鹏,我们已经订婚,约定打败了倭寇,就成亲。”
  青田的心稍稍宽慰了一些,他语重心长的说:“庞鹏是汉人,你们不会有结果的,即便他自己不介yì
  ,其他汉人也不可能接纳你。宁子,忘了他吧,只有我才是你唯一的归宿。”
  海妹推开他的双手,感到脑子涨的厉害,连呼吸也变得吃力起来。
  “青田,给我点时间,我现在很乱,想一个人静一静。”
  说完,她便默默的走向了林子的深处。青田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落,也想一个人静一静,便打法走了美奈子。然后找了棵树,依坐在树旁。
  美奈子的心情更是沮丧到了极点,她如今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痛快的大哭一场。于是,她独自一人回到了卧房,很快就无所顾忌的痛哭起来。
  海妹沿着林中的小路慢慢的走下去,很快就出了林子。烦恼的时候,她已经习惯跟阿呆诉说自己的心事,这小家伙虽然不会说话,但却是个极好的倾诉对象。它似乎能听懂你说的话,还会做些似乎是意会的动作。
  海妹从袖囊中掏出阿呆,将它像平常一样捧在心口。阿呆是在两人定情时,庞鹏再次交给海妹的,这看似平常的举动,如今却令海妹受益匪浅。她轻轻的抚了抚阿呆的皮毛,好让这个可爱的懒家伙,快些醒来。小家伙还在睡着,连自己被挪了窝都不知dào
  ,海妹耐心的将阿呆弄醒,然后开始对阿呆倾诉起自己的心情。
  “阿呆,我真的不知dào
  该怎么办了。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就像做梦一样。”
  阿呆被人搅了清梦,自然有些不高兴,但善解人意的它还是按耐住了自己的脾气,乖乖的坐在海妹的手心,像一个尽心倾听的一流听众。
  “不知dào
  庞鹏和罗大哥怎么样了,他们一定很担心我。他们一定在四处找我,哎,我们也许一辈子也回不去了。”
  阿呆好像听懂了这句话,它灵巧的顺着海妹的上肢爬到肩膀上,温柔的蹭了蹭海妹的脖子。海妹被弄的心里一暖,觉得脖子好痒,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你弄得我好痒啊!知dào
  吗,直到现在,我才知dào
  青田雄野是个如此可怜的人。我渐渐的对他产生了一点好感,你觉得他的人品怎么样?”
  海妹把阿呆从肩上拿下来,重新捧在了手心。阿呆在那里拼命的吱吱怪叫起来,像是被海妹拎去洗澡时的样子。澡盆无疑是阿呆心中的地狱,每到洗澡的时候,他都会这样生气的捣乱,还出令人无法忍受的刺耳尖叫。看来它已经把青田当成了那只它平生最恨的毛刷,没有半点的好感可言。看到他这个样子,海妹的心情好了许多,她轻轻的拍了拍阿呆的头,高兴的说:“不愧是庞鹏的好孩子,还真是明辨是非,你说我们还能回去吗?他们会接纳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