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弓月山方圆百里,山势延绵起伏,半山腰以上终年积雪,树木稀少,狂风顺着山势呼啸而过,毫无遮挡。王世宗三人按着赵洛儿所说的大致方位在山中寻找,一天下来,没有什么收获,便在背风处依着山石扎营休息。第二天,又找了小半天,才远远发现的一个山洞。几人慢慢接近,还没到山洞,就发现洞口地面上的积雪布满了脚印,肯定有人出入。
  王世宗道:“这里大概就是那些拜火教徒的聚集地,贸然进去恐怕有危险,咱们先在外边守着,找机会擒住教徒问一问情况。”于是三人在不远处找地方隐伏下来。日落时分,果然见一个人拎着木桶从洞中走出来。三人悄悄跟随,到了山涧一条小溪边,原来是要取水。
  王世宗一个起落,拦在那人面前,手中长刀已经递到那人喉咙边,大喝:“站住!”。那人惊吓之下,木桶滑落,身子也不由的瘫倒在地,王世宗上前一步,刀锋始终不离那人脖子左右。制住了此人,三人才发现,这人虽然身形已近成年人,但是脸上稚气未脱,还是一个孩子。这孩子被吓的不轻,甚至忘了讨饶,只是瘫在地上,直愣愣的望着三人。
  王世宗道:“我问你,洞里可有拜火教法坛?共有多少人?此地祭司是谁?”这孩子一脸恐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王世宗又问一遍,孩子仍是惊恐未定,勉强答了几句,却不是中原语言,三人都听不明白。
  王世宗略略一想,对着连李二人说道:“现在不能再让这孩子回去。你们看住他,我换上他的衣服,混进洞里查探情况,回来再做打算。”
  连隐月道:“万万不可。王大人,洞里虚实未知,你贸然进去,恐怕凶多吉少。”
  李伯禽道:“大人如果要进洞,我随大人一起进去。”
  王世宗道:“这孩子一个人出来,回去自然也只能一个人,人多了,容易露出马脚。你们在洞外接应,我一有情况,立即出来,你们不必担心。”
  连李还要再劝,王世宗坚持要去,也只能作罢。那孩子身形长大,王世宗穿上他的衣服,从背影看,竟然也看不出分别。于是王世宗拿着木桶取了水,一步一步进了洞。连李二人把那孩子捆在树上,堵住嘴,伏在山坡上看着王世宗进了洞,心里早捏了一把汗。
  过了一个时辰,月亮都出来了,映着漫山的白雪,把整个山谷都照的雪白,可是王世宗却仍没有出来。连隐月心中焦急,道:“都一个时辰了,王大人还没出来,难道有什么变故?咱们进去看看。”
  李伯禽道:“王大人心思缜密,武艺高强,不会有什么事。咱们贸然进去,反而添乱,再等等。”
  又过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一点动静,连隐月道:“等不得了,再等恐怕出事。”
  李伯禽此刻也担心起来,道:“走,咱们进洞看看。”俩人检查了那孩子,确定绑严实了,便悄悄进了洞。
  山洞入口处并不宽阔,走了数百步,才渐渐开朗。再走几十步,洞里岔路变多,连李正不知道往哪里走,却隐隐到喧哗欢呼的声音,便循着声音慢慢的摸过去。过了几个岔口,眼前竟然是一个十分宽阔的洞穴,喧哗声就是从这里传出。两人闪到一边,隐在一块大石头后边细细观察。这洞穴十分宽敞,容得下几乎数百人,四处点的火把照亮洞穴,中间的大石头上站了一位中年人,正在奋臂疾呼,四下里围了许多人,和着中年人的话锋大声欢呼。但这些人说的都是西域语言,连李根本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
  稍过一会,那中年人大喊了一声,下边的人群也跟着欢呼起来。边上有几个大汉拥簇着一个人进了人群,连李一看,大惊失色,正是王世宗!没想到他竟然被擒住了。那几个大汉将王世宗摁在地上,中间的中年人指着王世宗大声说了几句,一个刽子手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走到跟前,在王世宗脖子上比划着。连李暗自惊呼:不好!
  李伯禽执锏就要冲出去,连隐月拽着李伯禽的胳膊说:“中间的中年人似乎是他们的首领,我去制住他,你去保护王大人。”李伯禽点头,两人各制执兵器,从石头后跃出去。李伯禽轻功并不出色,跳一步,拔腿疾奔,窜到王世宗跟前,拿铁锏奋力一击,将那刽子手的大刀击飞,又一锏,将刽子手打翻在地,用身体护着王世宗。那边连隐月早施展轻功,落在那中年人边上,没想到那中年人不通武艺,连隐月只一招,便将剑封住了他的喉咙,制住了他。
  忽然出现这变故,人群都愣了一下,又马上激愤起来,纷纷要拥上前,但是那中年人被连隐月制住,人群不敢乱动。李伯禽解开王世宗身上的绳子,和连隐月一起挟制那中年人,迅速的退去。可是这洞里岔路众多,火把焰影飘曳,十分昏暗。人群又在后边一边喊着,一边追着。三人慌不择路,也分不清方向,只管逃去。走到一个岔口,王世宗忽然大叫:“不好!”脚下一滑,三人连同那中年人一起掉入了一个陷阱。几人在下边,一片漆黑,不辨方向。耳听得上边的人群沸腾起来,接着便扔下来几个草包,阵阵烟气蔓延开来。几人还未回过神来,就觉得天旋地转,不省人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伯禽才醒过来,只觉得浑身困乏不堪。挣扎着坐起来,定了定神,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石牢中,边上躺着连隐月、王世宗。李伯禽仔细回忆先前的事,可是头疼的厉害,只是些零碎的记忆。
  此时,王世宗也醒了,李伯禽问道:“王大人,你没事吧?”
  王世宗也疲态尽显,说道:“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李伯禽又说:“那些人也不知道使了什么诡计,将我们困在这里。”
  王世宗道:“这是一种西域迷幻熏香,我先前被擒住,便是着了它的道。”又道,“还要感谢二位救我性命。”
  李伯禽答道:“我们生死系于一处,大人何必言谢。”
  王世宗又问:“你们怎么会进洞?”李伯禽答道:“我们在外边苦等了几个时辰,不见大人消息,心中担心,于是溜了进来。正好撞见他们要对大人不利,情急之下,才一起出手。大人身手不凡,怎么会被擒住?”
  王世宗叹道:“我先前进洞,靠着暗处小心翼翼的查探,虽然往来的教徒极多,但都被我蒙混过去。可是没想到,这洞里岔路众多,岔路口又广布陷阱,我不提防,陷了进去。这些人也十分机警,立刻扔下迷幻香,我被迷倒,才被擒住。刚才咱们撤退的时候,慌不择路,又踩到陷阱,才被擒住关在此地,那中年人也被他们救走了。”这时,连隐月也醒了过来,李伯禽等她休息片刻,将发生的事告诉她。三人便商议怎么出逃。
  这石牢阴暗闭塞,三面都是坚硬的石壁,只有铁栏外边的火把透过来些微弱的火光,三人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好的主意。忽然,外边传来脚步声,三人循声望去,出现在石牢铁栏外的正是先前的那中年人,后边跟着一个壮实的汉子,旁边是被他们制住的那个孩子。这中年人恶狠狠的指着王世宗三人,跟身后壮士的汉子呜噜呜噜的说了一大通,然后带着那孩子转身离去。
  那壮实的汉子等中年人走后,瞪着着王世宗三人看了半天,开了口,竟然说的是中原语言:“你们唐人真是贪婪凶狠,我们就算躲到这里,还是要赶尽杀绝。”
  王世宗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这么说,答道:“阁下误会了,我们来此只是追查逃跑番将的下落,并没有动武的意思。前者和那小孩有些摩擦,只是为了探听洞中虚实,并无伤人之意。”
  那汉子喝道:“你们这些阴险狡诈的小人,已经被我们抓住了,还在这里还满口胡言。你倒是说说,你们追查的什么番将?”
  王世宗道:“我句句是实,我们追查的三名番将是索海武、王阿力、马满信,都是十六户当地人。他们擅离职守,以身奉教,我等才到贵教法坛寻找踪迹。”
  那人哈哈大笑:“奉教?法坛?你们中原人真是会找借口!我就是马满信,索海武是我的结拜大哥,我俩根本没有以身奉教,这里也不是什么法坛!你们唐人想要剿灭我们,就别找这么多借口。本来我早就想结果了你们,可是长老还是坚持要在起兵之日再杀你们。这样也好,拿你们祭旗,保佑我族向大唐雪恨成功!”
  原来此人便是马满信,而且索海武跟他两人都在这里,只有王阿力不知所踪,那么京中出现的大盗便是王阿力了。但是眼下,王世宗听索海武的话锋不对,来不及考虑王阿力的事,问道:“阁下说的,我怎么不太明白,我们只是追查逃跑的番将,没有动武的意思,更不会想剿灭你们。更不知道我大唐对你们做了什么事情,竟让你们起了报仇雪恨之念。阁下如果说不明白,我就算被你们杀了,也死不瞑目。”
  马满信道:“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你们唐人做了什么事情,自己清楚。我们等了这么多年,总算等到这个机会了。等复仇之日一到,天军出动,各路诸侯一起踏平你们大唐,我族的冤屈也将得以昭雪,你们就等着尝自己种下的苦果吧!”
  王世宗听完这话,隐隐感觉大事不妙,急忙道:“阁下把话说清楚,什么天军?什么苦果?”马满信并不回答,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王世宗连声呼唤,他也不回头。李伯禽道:“听马满信的话头,这里似乎不是什么拜火教法坛,他们也不是拜火教徒,而是另一群人,而且似乎有军队要对我大唐不利。”
  王世宗道:“这里的情况和咱们知道的完全不一样,现在要赶快逃出去,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是石牢坚固,三人想破脑袋,也束手无策。
  又过了一小会,忽然有四个人拿着刀慌慌张张的冲到石牢前,指着王世宗三人呜噜呜噜的说了几句话,其中一人从身后拿出一个皮袋,摸出一个草包,搓了搓,就要往石牢里扔。王世宗早看在眼里,知道那是迷幻香,心中有了防备,那人将草包刚扔出手,便一个翻身,一脚将草包踢了回去,正好落在那人怀里。那人慌了,立刻扔了刀,要从怀里掏出来,旁边人也上去帮忙,不提防,那烟气早弥漫出来,那四人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迷倒在地上。王世宗三人掩住口鼻,躲在石牢深处。
  等烟气散尽,王世宗到铁栅栏边上,伸手将那两人拖过来,隔着铁栅栏在身上一搜,搜出钥匙来,开了门,三人便逃出了石牢。这才发现,这边上还有好几个石牢,里边黑乎乎的不知道关的谁,一条石廊通向别处。三人换了那几个人的衣服穿在身上,又在一个石桌上找到各自的兵器,向外逃去。
  逃出石廊,才发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外边已经乱成一团,人群惶惶奔散。三人把兵器藏在衣服下边,小心翼翼随着众人走。越走发觉情形越乱,远处不停地传来的打斗声和哭喊声,似乎是什么地方打起来了。三人环视四周,发现有人指挥着人流向一个方向奔去。三人没办法逆着走,于是弯着腰侧着脸,夹杂在人流中向前逃去。
  埋头走了一阵,忽然觉得一阵冷风吹来,眼前一亮,远远地竟然是一个洞口。三人喜出望外,又随着人流走了十几步,出了洞,瞅机会逃到别处,登到高处伏身观察情况。连隐月眼快,指着远处道:“你们看!”
  王世宗、李伯禽顺着指的方向看去,在一个山头之外,正是三人进洞的地方,现在被大批人马围住,马嘶人沸,火把齐举,阵势极大。洞口看来已经失守,大批军队正在进洞。看那军队装束,竟然是大唐的军队,再看旗帜,原来是高仙芝的部队。看来是大唐的军队在攻打这个山洞,因此他们乱作一团,仓皇而逃。而这里是一个后洞,幸存的人群都从这里逃了出来。连隐月道:“是高将军的军队来救我们了?”
  王世宗皱着眉头道:“未必。他们这样贸然进攻,就不怕这些人一怒之下将咱们杀了么?刚才那四人就是要在撤退之前要杀掉我们,却被我们瞅机会逃了出来。他们根本没有考虑咱们的安危。如此大的阵势,是要将这些人尽数消灭。看来正如那索海武所说,大唐一心要剿灭他们。”
  李伯禽道:“可是他们没想到这里还有个后路,许多人从这里逃了出来。也幸亏是这个出口,咱们才得以脱身。”
  王世宗皱着眉头,苦苦思索道:“如果像那索海武所说,他们并不是拜火教徒,那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赵洛儿说他们是拜火教徒?难道他真的故意向我隐瞒了什么?我们刚找到他们的踪迹,高仙芝就领兵而来,难道这是巧合?高仙芝又为什么要剿灭他们?他们和大唐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那索海武又说‘等复仇之日一到,天军出动,各路诸侯踏平大唐’,难道大唐有劫难在前?这一路有太多的问题。咱们要先回十六户问个清楚。”
  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大喊:“贼子,哪里逃!”三人转身,却是马满信领着十几个人,各拿刀棍追了上来。王世宗忙道:“且勿动手,先把话说清楚,我们没有动武的意思!”马满信一脸愤怒,叫道:“阴险小人,有什么可说的,受死吧!”举其手中大刀,迎面就劈了过来。王世宗不得不举兵器相迎。连李也各执兵器同那十几个人接上了手。
  马满信本来是一名番将,使得是阵前冲杀的本事。一杆大刀在手上耍的大开大合,虎虎生风,力道刚猛。王世宗虽然也有一身功夫,但是也架不住这样凶猛的攻势,又兼山上雪大,脚下不稳,因此也只能左右遮拦,勉强招架。其余十几个人的武艺倒是稀疏平常,连李不怎么费工夫就将他们击倒。
  连李正准备帮助王世宗夹攻马满信,忽然听到一声大喝:“看枪!”斜刺里闪过一道黑影,连李二人赶忙避让,跳出数丈外,仔细看时,不知哪来一个魁梧雄壮的人,手拿丈八钢枪,杀奔过来。马满信大吼:“索大哥,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原来此人便是马满信的结拜大哥索海武。索海武一抖长枪,直取连李。
  索海武和马满信二人都是常年在塞外征战的番将,招式力大势沉,索海武更是凶猛异常。连隐月虽然武艺娴熟,但是力量远不及索海武,长剑与钢枪相接之时,明显感到难以抵挡。李伯禽用铁锏接招,虽然力量足够,但是锏法自从在窦家庄得连隐月传授以来,还非常生疏,招式使得生硬迟滞,也只能勉强招架。索海武将手中长枪舞成一个圈,把连李二人逼的连连后退。忽然间,索海武一发力,钢枪穿过剑网,刺向连隐月,连隐月向边上一闪,索海武顺势一扫,重重的打在连隐月身上。连隐月一声闷哼,飞出数步之外,跌在地上。李伯禽眼见不妙,大喝一声,用铁锏架住马满信,自己护在连隐月前边。王世宗见状,虚晃一刀,躲开马满信,却跳到半空中,往索海武头上劈来。索海武往边上一闪,李伯禽趁机拉起连隐月。王世宗喊道:“快走!”三人赶忙向山上跑去。索海武和马满信二人紧追不舍。
  正是夜深,山上积雪又深,后边追兵也紧。王世宗三人不辨方向,只管跑去。不提防脚下踩空,滚落下去,整个山坡的雪顺势垮了下来,把三人卷住滑向深谷。索海武、马满信二人追到山崖边上,向下一望,黑漆漆不知深浅。马满信四处寻路要追下去,索海武道:“这断崖下不知有多深,贤弟如果贸然追下去,恐怕陷入困境,不如就此回山。”马满信大叫:“非要找到这几人,在他们尸首上戳几个窟窿,才解我心头之恨!”索海武道:“贤弟不必心急。西北边陲,人少物稀,寒冷异常,他们滑下深谷,难逃一死。”马满信方才于是作罢,两人一同回山。
  王世宗三人从山顶滑落,虽有磕碰,但这弓月山积雪厚重,又因为山坡比较平整,因此好歹保住性命。可是山谷中气温很低,三人跌入谷中,不到片刻,便被冻得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