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车马劳顿数日,终于到了西都长安。果然是大邑雄城,虎踞龙盘。远望去,城池巍峨雄健,南抗秦岭,北临渭水,翼蔽关中,气势如虹。城墙壁立如仞,延绵不见尽头。城南正门为明德门,共五个门洞,各宽两丈有余,深八丈,守门卫兵皆执戈矛,穿银甲,威而不怒。城墙上角楼林立,执戟卫士来回巡弋。朱雀大街是中轴大道,北接承天门,南穿明德门而出,宽五十余丈,平整坦敞,气魄宏伟。城门内外客商往来如织,车马拥簇。城内凡九十九坊,东五十四,西四十五,严整如同棋盘。坊间人口众多,五方杂处。除却唐人,还有胡帽辫发的突厥人,披肩布,戴耳环的五天竺人,窄袖小袴,戴花皮帽的西域胡人,其余更有新罗、扶桑、真腊、波斯、大食等异邦之人,熙熙攘攘,往来不绝。城内中外货物辐凑云集,东、西二市更是集天下之奇珍,绫绢丝锦、酒食香茶、金银珠宝,应有尽有,其余番外诸国的香料、灵药、珊瑚、珍珠、宝石、玻璃、锦缎、葡萄酒等异域珍稀,不可胜数。大唐雄富天下,长安可窥一斑。
  窦跛蹄和连李二人到了城内,各道分别,窦跛蹄自去京中主人家。九真观观主鸿烈真人在五通观落脚,李伯禽一来与连隐月相谈甚欢,二来也要学习锏法,因此和连隐月向五通观而去。
  到了观中,连隐月向鸿烈真人引见了李伯禽,鸿烈真人知道李伯禽是李太白之子,便道:“当年李太白漫游天下,问道四海之内,曾仙游至九真观,延留数月,与贫道谈论炼制丹砂之法。辞去之时,在观中留下墨宝,赠九真观“仙绝”二字。李太白仪表潇洒,浑然有仙人之相,令人倾慕不已。不想今日竟然又遇到李太白之子,真是奇缘啊。”
  李伯禽道:“家父之风,晚辈追之莫及。道长是当世高人,晚辈初出茅庐,还要多向道长讨教。”
  鸿烈真人点头道:“果然是名家之后,彬彬有礼。”
  连隐月在一旁说道:“李兄虽然是个庄稼汉,却天资聪颖,洞悟超凡,一般人不能及。”鸿烈真人频频称赞,李伯禽闻言却颇感惭愧。
  鸿烈真人又问起宝剑之事,连隐月将前边的事情一一说了个明白。鸿烈真人若有所思,叹道:“原来是错怪了好人,怪我当时乱了阵脚,失策,失策。”停一下眉头一皱,又说:“这样一来,又该去哪里寻找?宝剑是国之神器,觊觎的人何止千万,这茫茫人海,怎么知道是被谁偷去了。”
  连隐月问道:“不知道圣上有何谕旨?”
  鸿烈真人闻言,叹了一口气道:“此事棘手之处正在这里。神器失窃,乃是国家大事,若是禀知圣上,也好有个裁处。可如今我在这大半个月了,却连消息都递不进去,更别说觐见圣上了。”
  连隐月道:“这是为何?九真观是先皇敕封的皇家道观,真人也曾数次受诏进宫,怎么忽然就见不到圣上了?”
  鸿烈真人道:“如今朝政是杨国相主持,事无大小,都先报到他案前。近日,范阳节度使安禄山上京觐见,圣上素来宠信安禄山,因此日日宴饮,通宵达旦。杨国相不想惊扰圣上,因此将大小事务统统压下,宝剑失窃之事也就不知何时才能上达天听。前天,我实在等不及,就先报往大理寺,这两天正在等候消息。”
  连隐月道:“目前也只能这样了,那我们权且等待,看大理寺如何了断。”
  李伯禽在一旁问道:“道长在京城可曾听到过家父的消息?”
  鸿烈真人道:“前些日子,传闻李太白在胡坊一间胡姬酒肆中和人饮酒,李公子何不去一问究竟。”
  李伯禽道:“多谢道长指点。”当晚收拾些素斋,三人闲聊,夜久方罢。
  第二日,李伯禽就到胡坊中打听李太白的消息。循着众人的指点,找到那间胡姬酒肆,一打听,数十日之前,李太白曾在此饮酒,一起喝酒的人乃是城东猎户彭顺儿与画匠刘子淑,于是又去城东彭顺儿那里打听。原来李太白数十日之前来长安会友人不遇,却碰到彭顺儿与刘子淑。猎户彭顺儿拿鹿肉款待李太白,画匠刘子淑也装裱了一幅《西都瘦鹿图》,送于李太白,三人相邀去胡姬酒肆中喝酒。之后,彭顺儿与刘子淑各回其家。至于李太白,则南下江浙之地,接着漫游去了。李伯禽眼见就能找到父亲,可没想到,转眼就没了踪迹,心中失落,无奈又回到五通观。
  回观之后,李伯禽将事情告诉连隐月。连隐月问其下一步打算,李伯禽道:“这三粒九转金丹不能久搁,如今,我只能再下江浙之地,寻找父亲踪迹了。”
  连隐月应了一声,道:“目前看来,只有这样了。李公子车马劳顿,在长安还未歇息,又要启程了。”
  李伯禽说:“旅途劳顿,倒没有什么,只是,本来还要向贤妹讨教些锏法,如今一别,又不知道何日再见。”
  连隐月笑道:“若有缘分,你我自会相见。”
  李伯禽道:“谨遵小妹之意。”当晚,李伯禽收拾行装,早早睡下。
  到了后半夜凌晨之时,连隐月隐隐听见房顶上有脚步声,猛然惊起,侧耳细听,果然屋顶有人。脚步虽轻,但是仍然清晰可辨。连隐月急忙轻轻下地,裹上一件衣服隐在门后。这脚步声越过连隐月屋顶,直奔偏房李伯禽的住处。连隐月不禁大惊:这京中堂皇威严之地,竟然也有蟊贼横行。心中又惦念李伯禽,当下摸黑穿戴整齐,拿上宝剑,准备去看个究竟。正要推门而出,却从窗户里瞥见那黑影一闪而出,跃上了屋顶。连隐月吃了一惊,想不到这蟊贼身手如此敏捷,却不知道偷了什么东西。急忙出门翻身上屋,借着月光四下一看,远远的一个黑影正穿房越屋,向远处奔去。连隐月来不及多想,急忙拔腿追赶。
  那黑影过了几重屋顶,到了正街之上,沿着檐下健步如飞。连隐月紧追不舍,但她的轻功步法妙在轻盈,不堪长途奔袭,而蟊贼脚力雄健,在屋顶上腾挪自如,到了地面上,飞奔的更快。连隐月虽然努力追赶,但仍然和那蟊贼越落越远。转过一个民坊,竟然不见了那蟊贼的身影。连隐月急忙跃上屋顶,四下查看,仍然找不到半点踪迹,心中不免焦躁起来。正欲再跑远一点寻找,忽然听见一声大喝:“哪来的蟊贼,还不束手就缚!”连隐月心中一喜,以为另有高人将那蟊贼拿下了,转身一看,却见大街上两个值夜坊兵正指着自己,另有两个坊兵把这屋子围住,正准备往屋顶上爬。她猛然领悟,原来自己被坊兵误认是蟊贼了。
  连隐月不愿惹出更大的误会,急忙跳下来,要说个明白。那两个坊兵等她一落地,两只长戟已经逼到面前,齐声喝道:“休得放肆!”
  连隐月敛手道:“二位明鉴,小道只是追赶蟊贼,并没有歹意。”
  话说间,另外两个坊兵也赶过来,将连隐月团团围住。其中一个说道:“大唐律令,暮鼓之后,坊门皆闭,严禁行人夜行!你擅闯宵禁,乃是重罪,随我到卫所问罪!”言罢,就要来夺连隐月手中宝剑。
  连隐月正要分辩,忽然听得一声喝令:“且慢!”
  几个人不由的循声看去。却见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人,着黑衣,戴长刀,气势逼人。那人走过来,亮出腰牌,道:“大理寺办案在此!诸人不得妄动!”
  坊兵受惊,停步不动。那人递过腰牌,道:“我乃大理寺少卿王世宗。此人夜半穿梁越柱,行踪鬼祟,乃鸡鸣狗盗之徒。大理寺掌管折狱详刑之事,既遇窃贼,就要拿回问讯。”
  那坊兵接过腰牌,仔细查验后还给王世宗,答道:“原来是王大人深夜查案,恕小人眼拙。只是,京中治安由金吾卫掌管,擅闯宵禁,按例要带回卫所盘查。大人若要现在将此人带走,似有不妥。”
  王世宗道:“最近京中接连失盗,此人形迹可疑,恐怕与失盗案有莫大干系。若将其带回卫所,来回提人又会多出诸多麻烦,误了事情。况且我与左金吾卫大将军刘通温颇有私交,这等小事,回头我自会告知大将军。”那几个坊兵听了这话,也不好多说,便收了长戟,向王世宗行礼,自顾巡逻去了。
  连隐月在一旁向王世宗行礼道:“王大人,小道是衡山白云子座下弟子连隐月,夜半仗剑而行,只为追赶蟊贼,追到此处,没了蟊贼踪迹,却被误认为是偷盗之徒,请大人明鉴。”
  王世宗将她打量了一番道:“白云子是得道的高人,你说是他的弟子,有何为证?你说正在追赶蟊贼,蟊贼又在何处?倒是无视天子禁令,夜半仗剑而行,该当何罪!”
  连隐月急忙分辩:“王大人,小道所言句句是实。虽然有违禁令,但确实事出有因。小道在五通观落脚,衡山九真观主鸿烈真人也在观中,王大人随我去一问便知。”
  王世宗看看连隐月道:“好,本大人就随你看看,说的不对,再治你的罪。”连隐月便引着王世宗便朝五通观走去。
  到了五通观,已经到了拂晓时分。两人人进了观,连隐月让小道士把鸿烈真人请出来,三人在庭中石凳上坐下。连隐月向鸿烈真人说了昨夜发生的事,鸿烈真人便讲清楚了原委,说明白了师承,连隐月又拿出道箓。王世宗听了鸿烈真人的话,看了道箓,点点头,道:“如此,我就错怪真人了。”
  连隐月道:“不妨事,大人也是秉公办事。”
  王世宗道:“近来京中接连出现失窃大案,不由得我严加追查。先是城中巨富张处士家中失盗,他以终南山之松,掺入西域珍珠,制成骡子墨十枚,世间罕有。本欲先给申王,却在一月前不知所踪。京兆尹凌成子所藏南朝张僧繇传世名画《七星巡天图》也在数十天前被盗。数日前,弥末王子所带绝世璧玉也被人盗走。这几起失窃案中,失物都是绝世瑰宝,现场没有任何痕迹,所在也都是戒备森严的地方,显然是一个身手敏捷的高手所为。大理寺接报以来,我亲自四处查访,却没有一丝线索。后来我意识到窃贼专盗珍宝,于是在几家藏品颇多的巨商附近值夜,希望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然而十数日下来,却没有半点进展。”
  说到这里,鸿烈真人猛然醒悟,道:“我衡山月奴剑失窃,莫不是也与这个盗贼有关?”
  王世宗皱眉道:“日前大理寺接报,先皇御赐给衡山九真观的宝物失窃,难道就是指的月奴剑?”鸿烈真人点头。
  王世宗沉吟道:“此贼专盗世间珍宝,若说月奴剑是被他窃取,也是极有可能。”
  鸿烈真人道:“若真是如此,还请大人尽快破案,早日找回月奴剑,贫道也感激不尽。”
  王世宗道:“这是我分内之事,何必言谢。”
  连隐月问道:“大人这几日追查,可有别的什么线索?”
  王世宗摇头道:“一无所获。因此我才在夜间值守,以期抓到什么蛛丝马迹。昨夜正在值夜,听见远处坊兵喝令,赶到地方,见你从房上跳下来,轻盈灵动,不是一般身手,因此仔细盘问,没想到却是白云子座下弟子。”
  连隐月道:“昨夜我见有贼人在我兄长房间出没,因此追赶,没想到那贼脚力雄健,我追了半天,还是跟丢了。”
  王世宗道:“可查点一番,看是否丢了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只见李伯禽进院子来,见连隐月和一众人在一起,便把连隐月拉到一边说:“坏事了,我那三颗九转金丹不见了。”原来李伯禽今早准备行囊,发现三颗九转金丹不见了,四处寻找,也不见踪迹,还以为落在别处,便来问连隐月,却正好撞见王世宗等人。
  连隐月当下明白了,把李伯禽引见给王世宗认识,并说了昨夜发生的事,李伯禽这才知道失盗了。
  王世宗便问:“这三颗九转金丹是哪里来的?”
  李伯禽道:“这三颗九转金丹是家父好友元丹丘炼制,托我送给家父。元丹丘一共炼制了九颗,三颗献给圣上,三颗送于家父,三颗自行服用。我将这三颗九转金丹装在木盒中,用布裹住贴身携带,晚上则放在百宝袋中置于枕头边上。今早起来,却发现不翼而飞了。”
  王世宗道:“这就对了。元丹丘是当世高人,他炼制的丹药也是世间少有。看来是也是和京中诸多失窃案一样,是同一人所为。而且,据听说,半月前,杨国相家中失盗,丢失的正是另三颗九转金丹。”
  鸿烈真人道:“杨国相为圣上倚重,元丹丘献给圣上的三粒九转金丹,一定是先呈到杨国相门下,再由杨国相献于圣上。杨国相权倾朝野,既然府中失窃,丢失的又是献给圣上的宝物,岂能容忍?按理应该大动干戈,四处搜捕才是,为何却不见半点动静?”
  王世宗道:“弄丢了敬献给圣上的宝物,罪过不轻,就算自己是圣上的宠臣,杨国相也不敢声张。再者最近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在京朝觐,圣上与之宴游作乐,杨国相全力侍奉,无暇他顾,因此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说罢,又叹了一口气,道,“长安城一向民风醇厚,最近却接连丢失绝世瑰宝,实在是前所未有。我主张一力追查,奈何杨国相不甚理睬,大理寺也就不愿给自己添麻烦。我调动不了人手,只能自己独自盘查。”
  连隐月道:“大人昨夜没有见到我追赶的那个蟊贼么?”
  王世宗道:“没有见到。”
  连隐月道:“此人身手敏捷,脚力雄健,尤其是到了正街上,健步如飞。小道虽然在轻功上也有些造诣,但步法走的是轻灵,不擅长途奔袭,远不能及那窃贼能奔善走,因此追赶不上。大人若是要抓此贼,需要选些精通轻功的人才行。”
  王世宗道:“果然不是一般窃贼。”沉思片刻,又道,“眼下大理寺没有下令追查,我一人独力难支。真人既然见过窃贼,可否助我一臂之力,与我共同擒贼?”
  连隐月闻言,大喜,道:“此贼连犯数案,又盗走我兄长的宝物,甚至和衡山月奴剑都有干系,实在是一大公害。小道愿从听大人驱遣。”
  李伯禽也在一旁说道:“小人也愿意追随大人。若能抓到此贼,拿回金丹,也好给我父亲一个交代。”
  王世宗大喜:“那就多谢二位了。”
  鸿烈真人道:“目前还未知此贼行踪,却不知道大人有何妙计?”
  王世宗道:“我早有一计。前日波斯遣使来西都,上贡珍珠、玛瑙床、香料、灵药、诸样珍禽等方物,其中有两盒上品苏合香,有开窍辟秽,行气止痛的功效,是中土未有之稀世珍宝。圣上在承天门接见波斯使者,见此宝物,龙颜大悦,当场将其中一盒苏合香赐予大慈恩寺。此事全城知晓,想那窃贼也定会伺机下手。我们可在慈恩寺守株待兔,专等那窃贼现身。”
  连隐月道:“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是那窃贼虽然不知道武艺如何,身手却十分敏捷,只凭咱们三人恐怕难以将其擒获。”
  王世宗道:“此事不难。金吾卫负责京城治安,我请好友左金吾卫大将军刘通温帮忙,让他暗地在大慈恩寺边上增派人手,协助我们。”几人商议已定,王世宗立刻就去找刘通温,约好当晚到大慈恩寺相见。
  大慈恩寺,太宗皇帝贞观年间所建,位于唐长安城晋昌坊内,是太子李治追念母亲文德皇后长孙氏而建。建寺之时,穷尽长安能工巧匠,选用天下衡霍良木,又以文石、梓桂、橡樟、棕榈填充其间,以珠玉、丹青、赭垩、金翠为其装饰,气象宏丽。大唐玄奘法师曾在此主持寺务,翻译佛经,并创立法相宗,大慈恩寺因此也成为佛家法相宗祖庭。大雁塔,耸立于大慈恩寺西园,高一百八十尺,塔基面宽四十尺,上下五级,仿天竺形制而建。塔中保存玄奘法师从西域取回的真经,又存佛骨舍利万余粒,是佛家胜地。大慈恩寺受皇家敕封,威名远播天下,凡来长安之人,必到大慈恩寺拜见佛法,又往往到大雁塔瞻仰佛骨舍利。大慈恩寺,实在是大唐国威所在。
  到了傍晚,几人便在大慈恩寺碰头。同王世宗一起的还另有两个人,其中一个雄壮健硕,另一个身材修长,面庞清秀。几人互通姓名,原来那雄壮健硕的是刘通温将军的心腹,千牛卫中郎将袁参,受命前来相助,身材清秀的是袁参的副手张和义。于是五人拜会了大慈恩寺主持,说明来意,在大雁塔顶层上藏身。自此白天休息,晚上值守。
  到了第五天夜里子时,月光皎洁,光影阑珊。虽是夜半,但从大雁塔看下去,一切踪迹一览无余。几人隐在塔上的阴影中,张和义突然小声道:“蟊贼现身了。”其余四人朝着张和义的目光看过去,果然见房梁上伏着一个黑影。那黑影伏了有半刻钟,确定周围无人,便穿过几重屋梁,到了大慈恩寺主持厢房的屋顶,一个翻身,下了地,在窗子边上摸索一下,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窗子,轻轻跃了进去。
  王世宗道:“果然好身手,穿梁越柱,了无声息。”
  袁参也说道:“这样的身手,末将也未曾见得许多。此次定要活捉此贼,看看他的真面目。”
  张和义在一旁道:“袁大人请放心,且看小将的本事。”
  不到一会,那贼人翻身出了方丈厢房,跃上屋顶,开步向远处跑去。就在此刻,张和义突然窜出,跃到大雁塔檐外,向空中射了一只响箭,又迅速点起一只灯笼,提在手中在空中比划起来。连隐月和李伯禽都不知何意。王世宗和袁参倒不甚在意,只是盯着那窃贼方向。
  箭响灯亮之时,那窃贼前面忽然出现几个金吾卫,一声喝令,各拿着刀戟、绳网、勾镰等东西,挡住那贼去路。那贼没料到会有人追捕,甫听到响箭,就驻足俯身,四面察看,又见到金吾卫现身,才知有埋伏,但并不迟疑,立刻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逃去。张和义提着灯笼继续在空中比划,不远处又有几名金吾卫,拿着兵刃扑向那贼。连隐月和李伯禽这才明白过来,金吾卫素来训练有素,张和义调动了一队金吾卫,以灯笼为信号,指挥他们围捕窃贼。深夜之中,在高处用灯笼作信号,是再好不过的通信方式。果然,那窃贼四面逃窜,可无论跑到哪个方向,跑不了多远,前方就有金吾卫围堵。
  随着张和义的灯笼信号变化,那些金吾卫穿插有序,包围圈也越来越小,拦住了那贼的所有去路,眼看那窃贼再没地方可逃了,几人都一阵高兴。忽然,那窃贼停住,手中拿什么东西往几人这里一指,张和义只听得利箭破空之声连续而来,叫道:“小心!”几人伏身一躲,却听见“噗、噗”的几声,张和义手中灯笼被打破,里边的蜡烛也被扑灭,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几支弩箭,已经全部钉入木梁中。下边的金吾卫不见了信号,都停止了动作,隐伏下来。那窃贼瞅着空当飞奔而去。众人都没想到那贼竟然如此聪明,竟然打掉了信号灯。
  眼下并没有备下多余的灯笼,却看那贼拔腿飞奔,就要消失在夜幕中,袁参心中焦急,从身旁取出一张半人长的弓,跨到房檐角上,迎着满月,搭箭满弦,借着月光,瞄着那窃贼,作势就要放箭。连李二人都吃了一惊,塔顶距离那窃贼少说也有百丈之远,还要想射中飞奔的窃贼,臂力之强远非常人能比。却听弓弦响处,利箭呼啸而去,力道之强,其余几人都清晰听见破空之声。眼看箭就要射中窃贼,那贼身形微动,抽出一件兵器挥手轻拨,将箭挡开。袁参搭箭欲再射,奈何那贼迅速逃走,转眼就融入黑暗,不知所踪。
  几人开始见金吾卫进退有序,以为定会拿下拿贼,没想到却出了这个变故,不禁有些失落。张和义摇头道:“末将无能,竟然让这贼逃了去。”
  王世宗道:“王将军不必自责,此贼不仅身手敏捷,而且十分聪明,难以围捕。将军领兵有方,武艺高强,已经尽了全力,不必自怨自艾。”
  袁参道:“此贼机敏过人,遇事冷静,脚力雄健,步法变换有度,不是江湖中的武艺,很有可能在军中呆过。”
  王世宗跳上木梁,拔下那几支弩箭来,向着众人道:“这人确实在军中呆过,你们来看。”几人围上来,那弩箭共有五支,全都一模一样,形制较一般要短小些,但却不知有何异处。
  袁参道:“王大人从这些弩箭中看出什么了?”
  王世宗道:“这些弩箭不比寻常,是一种连弩所发。这种连弩是军器监弩坊署打造的新制连弩,形制较一般弩机短小,易于携带,但做工精致,一次连发五箭,且距离甚远,称作“五方弩”,十分厉害。今岁西北战事吃紧,兵器甚缺,兵部令军器监为安西四镇补充兵器,恰巧弩坊署造出新制连弩,便打造了连弩二万张,弩箭十万支,只给安西四镇配属,江湖中不会出现。”
  张和义惊道:“此贼是安西四镇的军士!莫非是高仙芝将军的部下?”
  袁参道:“不可乱说!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治军甚严,且对朝廷忠心耿耿,怎么会纵容自己的军士四处偷窃?”张和义噤声不语。
  李伯禽却道:“近来西北边关府兵逃逸者甚多,说不定是逃逸的府兵出来做贼。”
  王世宗暗自吃了一惊,向李伯禽道:“军士逃匿,乃是重罪。你说逃逸的军士甚多?是从哪听来的?”
  李伯禽道:“王大人且听我说。大唐疆域辽阔,强敌四临,每年戍边的士卒,以百万为计。旧制,府兵四年轮戍,但而今,边关战事蜂起,府兵自壮年入伍,往往年老才得回乡。兵丁在外征战,家中只剩老弱,田地无人照看,许多军士念家心切,因此逃匿。如是种种,小人在乡间,所见甚多。”
  王世宗听完,禁不住摇头道:“兵役之苦,竟然至此。”
  袁参说道:“西北战事吃紧,军士不堪兵役之苦,偶有逃逸之事,也是有的。但此人身手了得,不是一般士卒,应该是军中将领。”
  王世宗眉头一皱,道:“军中将领逃匿,更是死罪,按例应报知朝廷才是,这么大的事,大理寺为何一点也不知道?”
  袁参道:“王大人在内廷任职,不知边镇的实际情况。我曾随刘通温将军轮戍边关,因此略知边镇之事。圣上素来宠信边将,边镇之事,很少过问。各边镇节度使拥兵既久,渐渐权大难制,边镇内的事,都决于节度使一人之手。若非大事,不会上奏。将领逃匿等事,节度使怕圣上怪罪,往往隐而不报。至于前者李贤弟所言兵卒逃匿之事,更是普遍,但这种事连节度使都不会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上报朝廷。”
  王世宗摇摇头叹道:“罔顾国法,胆大妄为。”停一下,又道:“但盗贼横行,毕竟触犯国法,不管此事与边镇是否有关系,我都要追查下去。”
  袁参道:“小人有一言,请王大人斟酌。”
  王世宗道:“请讲。”
  袁参道:“一来,常言道,令则行,不令则止。听闻王大人追查此案并非奉大理寺之令,窃以为欠妥。无令而行,犹师出而无名,难免处处掣肘,难以成事。二来,目前而言,此事必是牵涉到西北边镇,多是边将治军不严。但圣上素来宠信边将,纵有过错,也往往宽恕。尤其是高仙芝,被圣上倚为西北长城,圣上更不会轻易过问。大人追查此事,自然是为国分忧,但如果圣上不以此事为意,大人难免落个两头不是,也恐遭人中伤。小人肺腑之言,请大人三思。”
  王世宗叹口气道:“袁大人所言甚是。只是职责所在,不敢有所怠慢。我素来受朝廷恩惠,才过而立之年,便已身居大理寺少卿要职。既受朝廷恩禄,就不敢不竭智尽忠。如今大盗猖獗,正是为朝廷分忧之时,岂能因个人荣辱而避趋。袁大人好言,在下十分感激,但当此之时,由不得我退却了。”袁参知道王世宗与刘通温交好,但并不知其为人,没想到今日一见,其磊落忠贞更甚刘通温半分,不由的心生敬佩。其余几人也都暗暗称赞王世宗的胸怀。
  袁参道:“王大人果然是国之栋梁,气魄之大,胸襟之宽广,小人钦佩万分。只是在下担心,没有大理寺的命令,大人如何调配人手?下一步又要怎么走?”
  王世宗道:“如今势在必行,由不得我考虑那么多了。既然事关西北边镇,我就去那走一遭,一定要查出这贼的来历。”
  李伯禽折服于王世宗的为人,便说道:“王大人一心为公,在下十分钦佩,小人愿意随王大人去西北走一趟。”
  连隐月也道:“小道也愿意为大人牵马执鞭。”
  王世宗大为惊讶,道:“此乃公事,二位不必勉强,恐受牵连。”
  李伯禽道:“我的三粒金丹还有赖大人之力追回,小人不愿意袖手旁观。尽一份绵薄之力,也是应该的。”
  连隐月也说道:“九真观中宝物失窃,也与此贼有干系。如果能擒住此贼,小道也愿意追随王大人。”
  袁参在旁边也说:“王大人,西北地寒水苦,民风剽悍,多一个人也多一个照应。况且这二人一片赤心,王大人不可拂了二人美意啊。”王世宗耳听如此,便答应了下来。
  袁参又道:“在下还为大人想到一件好事。”
  王世宗道:“请讲。”
  袁参道:“数日前,高仙芝大败西突厥,消息传到京城,龙颜大悦,赏高仙芝帛三千匹,绢五千匹,另具酒食粮米无数,以兵部员外郎刘承礼为安抚使,送至安西,犒赏诸将士。刘承礼是我好友,你们三人可以扮作随从,与他同行。到了安西,你或明察,或暗访,也有人照应。”
  王世宗听完大喜,拱手道:“多谢袁大人。”
  袁参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待我明日向刘承礼说明此事,你们数日之内就可启程。此贼泄露了行踪,近期应该不会再露头。我等也会加强巡防,京城治安,大人尽可放心。”商议已定,几人各回住处,等待袁参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