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若解多情(1)

  掀开帘子的一瞬间,悬月瞧见偌大的床上,男人靠在床角,头上的玉冠早就解了下来,湿漉漉的长发自肩头蜿蜒到床面上,有这么一瞬间,悬月要以为那是黑暗凝固的茧子,包裹住这位王朝的亲王。
  重楼似乎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没察觉到她的出现时,瞧都没瞧她一眼。
  重楼的样子,不太对。
  悬月屏住呼吸,顺手扯下搁在脸盆旁的毛巾,轻手轻脚爬上床,坐到他的面前,撩过他乌黑的发,轻轻地擦着。
  她也不说话,因为她知dào
  这样的重楼需yào
  的是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重楼稍稍抬起了脸,看着面前认真为自己拭发的孩子,低声一笑,有些勉强。
  听着有笑声,悬月手上的动作一顿,很快地看向面前的男子。黑暗中,她瞧得不是很清楚,只觉得他面如薄纸,透出一种无力的苍白,就像所有的气力与精神都被抽去了一样。
  悬月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探手覆上他的额头,很安心地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凉薄温度。
  重楼清楚自己没有不舒服,只是当那手盖在自己额头上,暖暖的温度不断传来时,仍是觉得很是舒坦。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那个一样沉默着的女孩。从他这个角度去,她的脸孔透着玉一样的洁白润洁。悬月的样貌算不是顶成,至多只是中等偏上,此刻看着却很是耀眼。
  重楼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一个干净透明的笑容,没有丝毫杂质,只有透明平和,轻轻浮动。
  “我没事。”他握住她的手,也没有放下,只是在手心里捏紧,半晌又拉着贴上自己的胸口,“我只是这里不舒服,很不舒服。”
  他依旧在笑着,却依旧不再那样干净,不知什么时候,深刻的无力和哀伤深深地烙在了那笑容里头。
  重楼此刻穿着银绣月牙色朝服,沾了雨水,冰冰凉凉的,他和她的手掌,贴着那凉滑柔软的布料,底下是一颗缓缓跳动的心。
  “重楼……”
  她开了口,他却在此刻松开她的手,向她背后滑去,紧紧地搂住她的腰,整个人压了过来。
  重楼极瘦,但压来得重量却也让悬月几乎无法呼吸,她无可选择地靠上墙,下意识展臂环住他的背,男人呼出的气息盘旋在她的耳际,先是烫人的热,很快又冷去。
  他低低说声:“今晚就让我抱着吧。”
  悬月本想拒绝的,两人虽也不再是清白的关系,但如今也是不妥的,却见那人松了松手,缓缓滑下,倒在她的腿上,孩子似的往她怀里蹭了噌,轻声说:“这是最后一次了,天亮以后就不再有。”
  最后一次什么?
  最后一次痴求,最后一次希望,也是最后一次软弱。
  以后,不再有。
  “以后也有。”攀在他背上的指顺了顺他的发,她说:“无论走得多远,还是要记得回来的。”
  一定要记得那个最初的自己,才不会走的太远。
  他们在十二月中的时候终于回到了帝都。
  南方素来偏暖,一路上还不觉得怎么,一入了帝都,就见白茫茫的一片,地上早铺了一层厚厚的雪,连路都看不清了。
  又行了片刻,进了紫宸宫后,重楼由明昼扶着下了车,脸色还不是很好,没什么血色,倒是被冻出了两朵异样的红云。才站妥了身,展风已捧着厚厚的狐裘走了过来,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住。
  突然之间倒是暖和得多,他对展风笑了笑,道:“展风,我离开许久,你可是想我?”
  展风脸色一变,身子晃了晃,就要跪下去。
  重楼探手扶住,道:“这冰天雪地的,你可要多加爱惜自己,很多你拥有的却是他人失去的。”
  展风知他指的是南陵,面上愧色愈重,躬身道:“是奴才无能。”
  重楼一笑,拍了拍她的肩头道:“这话不说,你瞧着我带了谁回来?”说罢,侧了侧身,示意他看向自己身边的明昼。
  明昼一身水色衫裙,外头加了件紫色短袄,领口镶了圈狐狸毛,称得那脸蛋是越加粉嫩。但见他在冬日里头也摇着一把月圆团扇,半遮了一张芙蓉面,却掩不住眉眼里的笑。
  “五……”展风惊喜欲喊,又及时止住到了喉头的称呼,只是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不断上下打量着他。
  “奴家水璃,见过展护卫。”明昼眨巴着漂亮的眼,使了个眼色,又盈盈福身。
  “不敢当。”展风抱拳道,“能见到夫人,已是属下三生之幸。”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属场面话,但却也是道出了展风的内心。
  当日昭后一案,为保明昼周全,重楼匆匆将他托与洵玉送出宫去,多年来,虽因着碧荷之事,有些来往,也是托着下头的人,未曾想过还能再见一面,如今能够再见,展风心海也是澎湃。
  本想再说上几句,重楼已握拳抵着唇痛咳起来。
  展风忙扶好他,说道:“还是先进屋吧,流先生已是候着了。”
  明昼也是蹙紧了眉,随他入了屋。
  流飞一见几人,起身相迎,见着明昼,也不开口,只是行了礼,就搭上重楼的腕际,为他诊脉。
  屋里一时很静,无人开口,连呼吸声都无,几人都是屏着气,等着流飞的结果的。倒是重楼,依旧浅浅的笑着,似是对自己的身体不很在意。
  良久,流飞收了手,问:“爷可是停药有很长的日子?”
  明昼眉头一耸,怒道:“是东临琴锦那奸人抽去了碧荷。”
  流飞“哦”了一声,神色很是凝重。
  重楼收回手,拉好袖子,道:“我的身子我很清楚。我早知会有这么一天的。”面色极是轻松,但不为近在面前的生死所苦。
  他记得洵玉说过生死姻缘天注定,他苟活到今日,已是逆天而行了。
  “四爷不必如此,流飞身受洵玉殿下所托,自是尽lì
  ,即便要与阎王抢人,也是要斗一场的。”
  重楼摆摆手,道:“我只求能让我再多活几日,能见到最后就好了。只是,”他敛下笑意,抚着腕间七彩日镯,喃喃道:“我终是自私了。以后的日子,月儿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