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过河卒
阴阳探花这一段时间为了让徒弟快速成长,不止言传身教,还亲自给他一次次配药煎药,可谓费心费力。李爷爷嘴上没有说过什么体贴的话,但赵凤声心底能感受到老人家对自己的厚重情义,望着师傅清癯脸庞陡增的皱纹,赵凤声感恩怀德。
李爷爷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收音机里传出天籁之音,播放的,正是赵凤声最喜欢马连良老先生演唱的《定军山》。
这出京剧传统剧目,背景取自三国时期,讲的是曹操派大将张郃攻打葭萌关,被蜀汉老将军黄忠打败,张郃不敌后逃到定军山投奔夏侯渊,准备共同对抗蜀军。诸葛亮为增加黄忠取胜的信心,假意说黄忠年纪太大,敌不过正值壮年的魏国大将。黄忠听了很是不忿,称自己年龄虽已古稀之年,但力气丝毫不减,并立下军令状,发誓十日内攻下定军山,殊不知,此番说辞正是诸葛孔明的激将法。两军交战中,夏侯渊把黄忠的部将陈式擒去,而黄忠也生擒了夏侯渊的侄子夏侯尚,于是双方商定,在两军阵前互换人质。可当夏侯渊放回陈式,黄忠却将夏侯尚射死,激得夏侯渊出阵较量,谁料时年七十二岁的古稀老将黄忠大展神威,施展拖刀计,当场斩杀魏国征西将军夏侯渊,一举夺取定军山。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赵凤声每次听到这出戏,都会想到须发皆白的黄忠黄汉升,在金鼓齐鸣中斩杀夏侯渊的慷慨壮举,血液随着唱词汹涌翻腾,像是自己站在疆场的小卒,亲眼注视着黄老将军驰骋睥睨。
李玄尘的轻咳打断他的恍惚。
“感觉身体有没有大碍?奉先的拳头可不是一般人能挨得住的,哪里不舒服了早点说,你别不当一回事。许多高手就是年轻时身体受过暗疾,不止功夫停滞不前,连小命都得搭进去。”李爷爷睁开浑浊的双眼,缓缓说道,生怕宝贝徒弟贪功冒进而拔苗助长。
“没事的师傅,我有分寸,奉先打我的时候没用内劲,都是皮外伤。”赵凤声感受到老爷子的关切之意,心中大为感动。他亲人早逝,对每一份关怀都倍感珍惜。
“嗯,那就好,奉先的虎劲上来了,我怕他自己也控制不住,这头猛兽你以后要看紧点,放出去就得伤人。我看他除了你和赛金枝的话,谁的也不听,这不行,得让他适应社会,学着融入社会,知道是非对错,知道法律法规。他身上还是秃瓢周沿袭下来的土匪作风,瞧谁不顺眼了光想动拳头,你得一点点把他板正,最好是和你一样,扔到军营里打磨几年。猛将必发于卒伍,以他的本事,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慧眼识珠,说不准光耀门楣能扛上金星混个将军当当,这对他,对你,都有好处。”李玄尘不耐其烦说道,为了徒弟和傻小子以后着想,还是指出了一条适合周奉先生存的康庄大道。
“这个事我也想过,我的老连长现在是特种兵里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头头,属于部队大院出来的红色子弟,不太看重出身,最喜欢奉先这种身手一流的牛人。等过一段风平浪静了,我就把他举荐到我老连长那里,肯定会被重点关照。放到别人那,我还真不放心。”赵凤声轻声道。
老爷子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部队,才是周奉先最终纵横啸傲的沙场。
“杀一盘?”李玄尘望向角落里尘封几年的木盒。
“好。”赵凤声虽然明知道会被师傅杀得丢盔弃甲,却跃跃欲试。
象棋,赵凤声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是他这辈子第一个接触的体育竞技项目,听母亲说,他在3、4岁时就经常跑到街边看人家下棋,一蹲就是一个多小时,有次蹲的憋不住了,就在人家棋盘上来了一泡势若惊鸿的童子尿,街坊们也都笑一笑不以为意,只是每次等到小凤声在旁边驻足观看,都会给他小鸡鸡底下放个废弃的痰盂,生怕小家伙再上演一出“水淹七军”。
等赵凤声大些,就经常被李爷爷抓到院子里,一老一小开始在楚河汉界里博弈厮杀,不过老爷子的棋力和武力值都达到一个变态水平,赵凤声十几年下来从来没有赢过一盘,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到了后来,不择手段的赵凤声甚至干起了偷棋子和换棋子位置的下作勾当,所幸李爷爷没有到了老眼昏花的地步,逮住后一顿训斥,句句不带脏话却字字诛心,骂的没有竞技道德的赵凤声狗血淋头。
赵凤声怀揣被老爷子再度凌虐的心思,从角落里搬来象棋,两人开始在桌子上摆放棋子,赵凤声每次都会选择绿棋,这是他对老人的一份敬意。
当头炮,把马跳,很平常的开局,但赵凤声随后的卒九进一,让李爷爷瞥了他一眼。赵凤声输多了以后,明知不敌,开始剑走偏锋,想用一波波无理手打死老师傅,可惜除了让李爷爷起初吃惊一下,后面就没什么实际效果,反而把自己弄得手忙脚乱。
布局至中盘,赵凤声用一个马的代价换了李爷爷两个兵,稍占劣势,随着李爷爷一招招妙到毫巅的落子,赵凤声渐渐不支,两炮一车相继被蚕食,留下五个过河卒相当扎眼。
李玄尘摩挲着被他吃掉的绿车棋子,问道:“每次你都对小卒情有独钟,宁肯不要马炮也要保住几个无关紧要的棋子,还真以为卒子过河能当车使?”
赵凤声陪笑道:“老话不就是这么说的吗,过河卒,能顶车。”
李爷爷无奈一笑,摇头道:“象棋是人类思想意识的物化,虽然只是模拟,但体现的却是当时的社会文化。一个卒,完全展现了封建专制下的世袭思想,卒永远只是卒,即使它过了界,最多可以横行而已,不要妄想着成为车。卒只能一步一步拱,只能进,不能退,永远没有回头路。”
赵凤声重重点了点头。
手机铃声响起,赵凤声掏出来一看。
唐宏图。
“喂,二哥什么事。”赵凤声心里一紧,为了不让师傅担心,装作云淡风轻接了电话。
“谈一谈?”唐宏图特有的浑厚嗓音传来,没有了平日里的豪迈亲近,语句像是商议,但压迫式的语态却更像是命令。
“谈什么?”赵凤声悄然皱起眉头,不知道江湖大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谈一下如何止干戈为玉帛,谈一下如何化敌为友,这一点我需要,相信你也需要。”唐宏图透着一股强大自信。
“我好像不太需要。”赵凤声已经决定一会就拔腿开溜,他可不愿意临近关头落入对方手里。
“大刚在我旁边,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唐宏图终于亮开了一张底牌。
“草你妈的。”赵凤声爆出一句粗口,攥紧了拳头,咬牙道:“时间,地点。”
“现在,开发区烂尾的卓越大厦,还需要我提醒你别的东西吗?”唐宏图话里威胁的意味极为浓厚。
“我懂。”赵凤声清楚对方是不让他报警,又怕电话录音被抓住把柄,这只老狐狸做什么事都小心谨慎的很。
挂掉电话,赵凤声平复焦躁情绪,笑眯眯冲李爷爷说道:“师傅,我去办点事,一会就回来。”
李爷爷颔首示意知晓。
赵凤声整理下凌乱的衣襟,迈出屋门。
收音机里播放到《定军山》中最为经典时刻,正是黄忠点将,准备斩杀夏侯渊的唱段。
头通鼓,战饭造。
二通鼓,紧战袍。
三通鼓,刀出鞘。
四通鼓,把兵交!
李爷爷望着赵凤声消瘦背影,轻叹道:“过河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