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八十二章 问

  剑客闭上眼,良久,持剑一礼,“多谢。”
  纪行将长匣负回背后,含光鹭影自行盘旋飞回匣中,头顶的斗笠仍然遮住他整张脸,“那个少年身旁有一曾是真灵上境的师傅,日夜守护,且此人随时可重回真灵,即便实力不如以往,对付你等却已足够。除此之外,还有一重甲忍者,实力极强,虽被我以万剑重伤,你等若是对上这人,再加上此人身边诸多上忍,也是九死一生。”
  剑客以及众人都不可思议,“阁下不是忍者?”
  纪行不管众人惊讶,抬脚便走,留下一句诗,“此客此心师海鲸。海鲸露背横沧溟,海波分作两处生。分海减海力,侠客有谋,人不识测三尺铁蛇延二国。”
  剑客驻足,“阁下是我商人?”
  纪行道,“归客而已!”
  剑客细细一品那句诗,知晓这神秘斗笠客是提醒他们此行还是重在智取,否则便是有去无归。
  一阵大风掀起这重重齑粉,纪行的身影在这碎屑当中若隐若现。随后一股奇异波动刮过,众人只觉无端轻松许多,等到回过神时才发现那神秘人已经走了许久。
  纪行脱离这些人的视野之后,便刷地一下掠过数百里之远,随后哈哈大笑。因为他现在也算是个高人了!以前一直看不明白那些神秘莫测的大人物怎么就那么潇洒,今天他也来了这么一手。只是可惜伤了那两个真元境高手,不过他也不担心,这些人既然出门在外,必要的疗伤药自然是有的。
  随后他便待在原地等狗子过来寻他,刚刚只想摆一摆高人姿态,狗子那扮相待在他身边实在丢人。没一会儿狗子便到了纪行身边。纪行看着狗子现在这副模样,倒是长得越来越油光水滑,一点也不像个凶兽。
  随后纪行乘在狗子背上,随着它慢慢晃回蜀西。
  三日后,他们已经到了蜀西境地,只是距离未左镇尚还有些距离。此时纪行已经不在让狗子飞在天上,因为这边好像有许多五梅教派的痕迹。此举只不过是为了不招惹麻烦,或者不打草惊蛇。
  纪行站在高处眺望了一下地形,“就这么一直跑,也得跑个一整天才能到啊。”
  好在他现在不着急。不过渐渐的,他发现此地的流民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要多。让纪行想不通的是,按照大商的国力,怎么会有这么多流民无处安置?他一向是只要有了疑惑就会想法设法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人,于是他打算混进一伙流民当中打探打探。
  一天后。
  “哎呀,凉山就不要去了,有一伙人刚刚被赶出来,”一个干巴老头一边咂旱烟,一边对纪行道,“本来说得好好的,给我们办粥棚,那些贵人一听要打大仗了,都在收拾东西准备跑,谁还想办粥棚?”
  纪行疑惑道,“官府呢?没天理没王法了?”
  老头笑眯眯道,“官府给了银子嘛,都揣在身上,让我们往两湖地域走。”
  纪行皱眉,这样办事也太草率了吧?
  老头见纪行一脸想不通的模样,“后生,你不要和官府作对,你坐下来我们爷俩慢慢说。”
  纪行便坐到地上,看着这老头咂旱烟。老头看着茫茫无尽的大山,“这事嘛,千古以来都是这么干的。蜀西这边,常打仗,我们这些老了的,官府连让我们做苦力都看不上。一打仗,打大仗,就要地盘,现在这些人凶得很,一跳一丈高,就这么打打打,那些人被官府打怕了,边境那块地盘就不够用了,他们就逃窜进蜀西了。”
  讲完这些,老头发现旱烟快烧完了,就重新搓了一卷烟,“人家还没逃进来,蜀西这里边就全乱了,我们也不知道哪天那些人要来,反正就是跑。刚开始呢,一跑,官府就在后边追,让我们回去,谁敢回去?不是怂,脑袋搁谁脖子上谁知道疼。地就荒了,这种事县令要是没压住,郡府就该管了。县令也气,不想管我们,我们咋办?郡府说办粥棚,粥棚还没办起来,就说大仗要打起来了。现在县令都藏起来了,哈哈!”
  纪行听他颠三倒四把这些弯弯绕说完,不禁也觉得十分头疼,原来这里边还有这么多门道。
  “那你们吃啥?”纪行问。
  老头笑呵呵道,“大活人哪有尿憋死的,官府给的银子不少,到哪买不到吃的,后生你没有吗?”
  纪行见他怀疑起自己,“我这不是走错路了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了这边,至于官府给银钱,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老头笑道,“也是看运气的,你看你就没有这个运气,你把手给我看看。”
  纪行把手伸出来给他看。老头瞧了一眼,不屑道,“还就是个藏不住财的,有老婆了没?”
  纪行点点头,“有了。”
  老头有点不相信,“就你这小身板还能找着老婆,我年轻的时候,这么大的海碗能吃三碗!”
  纪行见这老头聊着聊着就扯到了家长里短上,不禁十分佩服这人的口才,“我不禁有老婆,我还有房产,我爹以前是像州府上那样的大官”
  没等纪行说完,老头更不屑了,“现在还走错路了,你爹被抓起来了吧?贪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纪行咳嗽几声,看来自己和这老家伙吵架是占不到什么便宜了,“你们现在要去哪?”
  老头见纪行扯到了他的“正事”,不禁又恢复了正色,“去两湖,那边据说水好米好,虽然肯定都不如蜀西好,诶,你从哪来的?”
  纪行心道蜀地多山,好多地方取水异常艰难,哪里水好?见老头问他来处,他便道,“我从南边来。”
  老头琢磨了一下,“那就是两广,两广这两年没听说出了个贪官啊?”
  纪行勉强笑笑,“我家没贪官。”
  老头便不再琢磨,反正在他眼里向这么没见识的后生摆弄他的“学识”实在没意思。纪行想看看他们都是怎么过活的,好几十号人,总不该是喝风活这么久的。等这伙人休息好了,只见他们有的背着泡菜坛子,有的背着被褥,提着包袱。个个有劲的很,每个人身上至少背了三十斤,哪像老弱妇孺?
  他一连跟了他们三天,才明白他们倒像是祖传的逃难手艺,走在荒郊野岭也能保证一天吃两顿,每顿都能塞个八分饱,一点不像在过苦日子。
  之后纪行便悄悄离开了这些人。
  他现在有一种感觉,自己若是跟在了这些流民当中,仿佛自己也变成了流民,那些会半点武功的人都找不到他,更遑论真灵大能。而一旦他孤身一人,却总能遇到这样那样的麻烦,难道这就是命数?
  抑或说,他刚刚混在了那些人当中,那些人的命数会不会因为他的到来而改变?后果纪行不得而知,他只是想这么想一想罢了。随后他挑了个灵气充裕的地方,修炼了会儿,补充了一下消耗的灵气。大约过去了半天功夫,纪行才将消耗的灵气补充完。然而当他清醒过来时,却发现狗子一直在看着自己。
  “怎么了?”纪行发现狗子这模样不大正常。
  狗子开口,“人死了。”
  纪行疑惑道,“什么人?”
  狗子道,“刚刚那个老家伙,还有那几十个人,都死了。”
  纪行皱眉,“带我去。”
  随后狗子便带着纪行到了一处溪水边。小溪横躺着几十条尸体,尸体已经泡了几个时辰,连血都没有再流。纪行一眼便看见了那个老家伙正惊恐地睁着眼,眼珠子却已经被挖去。
  纪行黑着脸,用神识扫了扫,随后再小溪底下发现一个梅花印记。
  “太嚣张了。”纪行声音冷地像铁,“记得他们去哪了吗?”
  狗子道,“去了西边。”
  纪行一挥手,很快几十座坟便垒起来,他将这些人安葬完之后,带着狗子飞速往西去。
  没一会儿他便发现一个山洞,山洞洞口冒着森森寒气,显然不像个正常地方。
  “里边的滚出来。”纪行冷淡道,似乎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那山洞里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方人物,像是被纪行这六个字惊扰到了先人,顿时炸了起来,“哪里来的不开眼的野东西?”
  纪行懒得废话,直接抽出伤刀,一道白焰轰地冲向了山洞之内。随后山洞鱼跃一般涌出十几个人,个个被烧得不轻,其余没能逃出来的,基本都死了。
  “大人!大人!饶命!”原先说话那人喊道。
  纪行懒得废话,“五梅教派?”
  那人一听这四个字就知道来者不善,费了好大的劲终于将火扑灭,“大人是?”
  纪行道,“刚刚你们是不是杀了几十个流民。”
  那人一脸涎笑,“都是为上神献祭,能得来不少好处,大人若是不嫌弃,我把好处分一半给大人?”
  纪行道,“你该知道我一直跟着这些人。”
  那人道,“大人虽然跟着他们,却与他们并无关系,就是他们死了,也与大人并无干系啊。”
  纪行叹一口气,“所以你们趁着我不在就杀了他们?”
  那人道,“人都得活,我们必须要做这些事。上神没得到献祭,我们不做这样的事就得死,要么他们死要么我们死,没办法的事。”
  纪行道,“那现在我想你们死。”
  那人冷笑,“大人这是要因为那几个凡人报仇?”
  纪行道,“如何不可?”
  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大人可知,这山洞之内,本来有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可惜被大人一把火烧没了,大人既然要报仇,为何不先对自己出手?”
  纪行愣了愣,“当真?”
  那人冷笑,“满腹正人君子,干的事与我等也并无分别,都是杀人,怎得你杀人就能杀,我等杀人只为求活就成了要死的由头?”
  纪行心中一凉,看来自己真的杀错人了,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烦躁,随后一股奇异波动刮过这片地域,“你们谁敢走,立死!”
  说完这句话纪行便进了山洞。
  那人见纪行进了山洞,于是大呼一声,“现在不走等他出来再跑吗!?”
  于是已经将火扑灭的十几人便作鸟兽散,只有那说话的人还有没将火扑灭的人留在原地。那些人正在跑,跑着跑着便发现自己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纷纷跌倒在原地。
  就在那些人分不清什么情况,对着那原先讲话之人大喊,“他妈的鬼打墙了!这能跑吗!?”
  那人见此也是骇然。没等众人继续挖苦原先说话那人,那些逃跑之人脸色顿时变作绛青色,个个经脉尽断,心肺粉碎而死!
  此时山洞之内传来一阵重重的闷哼声。纪行见到了那几个原本就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少女,此时都被烤成了炭,山洞之内还散发着一股股诡异的肉香。纪行心脏像是被一只大锤狠狠砸中,整个人都恍惚了三分。他想起来那人所言,自己杀人与他们杀人又有何分别?
  这个问题一出现,他原本已经被镇压的煞气顿时泄露一丝出来!
  山洞之外那人正在想怎么逃出去,突然感觉像是有一条毒蛇在看着自己,于是他回头,便看到了一双极为恐怖的眼睛!
  很快此处便传来阵阵凄厉叫声,仿佛受到千刀万剐!
  半刻钟过后,纪行提着一只脑袋回到那些他刚刚垒好的坟堆之前,随后将脑袋扔了下去,“我给你们报仇了。这人该死,但是你们不该死。”
  说完这句话,纪行伸手一压,那头颅便粉碎。他来到小溪边,洗着一双根本没有沾到一丝血迹的手,洗了很久。
  他感觉耳后有一根血管很痛,像是痛到了灵魂当中,那个已经死了的人的考问又到了他眼前。你杀人与我等杀人又有何分别!?
  纪行深深吸一口气,死死压住胸膛中那股躁动不安的煞气,同时默念儒家典籍。随后他看到那几十座坟堆,又心烦意乱。
  “狗子,走。”纪行喊了一声便走。他不想继续呆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