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节 任务

  法莫公司的运粮车队,就停在“烈焰城”东北角的货场里。
  五辆绿色涂装的卡车周边,都装有一圈五毫米厚的防护甲板。透过被铁丝围绕的蓬顶缝隙,可以看见像小山一样码积在车厢里的白色粮包。从气味上判断,里面装的应该是玉米和大麦粉。
  连同林翔在内,共有二十二个人报名参加护送任务。比额定所需的二十人上限多了两名。
  一个身穿浅灰色战斗服,个头足足过两米的强壮男子坐在辆卡车的前面。他全身都是高凸隆起的爆性肌肉,亚洲人特有的黄色皮肤扎实紧绷,透出带有残忍意味的狰狞。
  “我叫王彪,是这次运输任务的队长。”
  一条锯齿形的伤疤,从王彪的左颊一直连通到颈部,使得整张脸上看去越凶恶。他来回扫视眼前的雇佣者,森冷的目光很快落到一个身材粗壮,手里拎着自制长刀的男人身上。
  “你,出去————”
  “为什么我不行?”男人用力擂着扎实的胸肌,瞪圆眼睛咆哮道:“我有的是力气————”
  “连把枪都都没有,去了也是白白送死。”王彪瞟了他一眼,冷淡地说道:“滚吧!下次再接任务,记得先弄枝枪。”
  “我有刀,我能杀死任何敢拦路的家伙。带上我,我需要钱,需要吃的!”男人暴怒地狂吼着。
  “砰————”
  清脆的枪声,中断了男人喋喋不休的纠缠。他低着头,难以置信地望着胸口正在不断往外渗血的大洞,张着嘴,重重栽倒在地。
  “你,出来。”
  王彪看也不看地上还在抽搐的尸体,从人群里叫出另外一个身材瘦弱,年纪大约十七、八岁,脸上满是恐惧的年轻人。
  “滚————”
  “我,我有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战战兢兢地举起手里的老式火药枪。
  “老子叫你滚————”王彪咆哮着,轮起黑硬的拳头照准对方腹部猛砸,巨大的力量把年轻人的身体撞得倒飞出去,惨叫着摔落在十几米外的防护栏边。
  非常简单有效的筛选方法。二十人的队伍已经足够……
  车队的目的地是五百多公里外的“铁渣城”。
  轮胎粗暴地碾过虚浮在地面的尘土,带起漫天的黄灰。从旧时代遗留下来的柏油路面上,龟裂开无数细小无规则的缝隙。路变偶尔可以看到仿佛金属骷髅一样的汽车残骸,漆面剥落的外壳露出密密麻麻的酸蚀痕迹,几块零散的人骨掉落在隐蔽的车架角落里,被不知名的小虫子当作难得的美食团团围裹起来,拼命啃啮出成百上千接连成片的小孔。
  坐在来回摇晃的车厢里,林翔掰下一块用玉米粉和黑麦糊混合烤制的粗饼干,放进口中慢慢咀嚼着。
  除了五百元酬金,每个参与护送的人,还可以得到两公斤这种块状食物。
  干硬的玉米颗粒吃在嘴里很糙,没有脱净的麦麸扎得口腔生疼,舌尖上不时传来轻微的苦涩和麻痒,即便如此,人们依然吃得很香,偶尔掉下一点渣粒,也会用指头蘸着口水把它重新塞进嘴里。
  想要在被污染的土地上种出干净的作物,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在岩石镇的时候,林翔曾经见过流民耕种。他们利用简单的器械挖开地表的辐射层,从两米以下的深处取出土壤,以洁净的地下水浇灌栽培。气候无常加上过于强烈的紫外线,使作物收获量通常只能达到旧时代的一半。空气中沉积下来的辐射尘和酸雨又会形成新的污染,收获季节过后,就必须重新挖掘新土,重复单调繁重的劳作。
  与记忆中旧时代的各种精美食物相比,这种粗糙的饼干简直就是泔水中的垃圾。但是在饿得快要疯的人们看来,只要是身体可以接受的任何轻度辐射食品,都是赖以生存的最大倚仗。
  林翔没有对王彪凶残举动提出质疑。五车食物的价值,几乎相当于旧时代的等量黄金。没有枪的男人和瘦弱的青年,的确不适合这种极度危险的行动。与其到时候反受其害,不如趁早把混乱的苗头彻底掐断。
  这就和未经训练的平民,永远不可能编入精锐作战部队是同样的道理。
  残破的公路,蜿蜒伸向远方。
  车队保持着八十码左右的匀,这些经过特殊改装的车,前端都装有全钢打造的角形斜向铲斗。任何敢于挡在行进路上的阻拦物,都会被巨大的冲击力和锋利的铲尖撕得粉碎。
  王彪抱着一枝装满子弹的突击步枪坐在车蓬正前方。粗硬的短根下,露出青灰色的头皮,高挽的衣袖下鼓出虬结的条状肌肉,上面布满粗大的青筋,仿佛是深扎在皮肤表面拼命吮吸鲜血的异状水蛭。
  林翔仔细观察过他的枪。那应该是旧时代m5g43的仿制品。枪身轻巧,具有很不错的远**度,虽然外表工艺略显粗糙,却并不影响挥威力。
  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个穷凶极恶的男人,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就好像在德国第一次遇到霍克中校的时候,身体会产生下意识的自然共鸣。
  可以肯定,王彪和自己一样,都是被病毒感染的寄生士。至于具体的实力……林翔觉得,这个男人比曾经遇到过的任何对手都要弱小得多。甚至……还达不到一星标准。
  寄生士彼此会产生感应,这在旧时代已经被证明。寄生在不同宿主体内的病毒,用这种远远越于人类五感的方式,辨别着自己的同类。
  一路上,王彪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即便是在吃饭的时候,脸上依然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孤傲和冷漠。
  猛虎不屑与猫狗交谈,弱者永远无法模仿强者的霸道。
  林翔可以肯定,他没有感应到自己的存在。
  这实在很奇怪……
  午的阳光越变得刺眼,急剧升高的气温驱散了从早晨遗留下来的寒意。这种反常的天气在秋季很少见,人们的心情也随之变得烦躁和紧张起来。
  王彪把突击步枪横架在车顶,捏起拳头重重敲击着钉有钢网的驾驶室,连声咆哮:“加,赶快加————”
  正前方,是一片空旷的平原。
  黑压压的密集人群从道路两边涌来,他们像蚂蚁一样攒动着,望不到边,看不到尽头,延绵长达数公里,仿佛是从地狱伸出的黑色死亡之河,把残破的公路彻底淹没。
  林翔握紧了手中的霰弹枪。
  那是活尸。多达数万头的庞大尸群。
  枯瘦的身形表面,挂着一缕缕瓤化的织物纤维,黑灰色的皮肤表面,高凸着轮廓清晰的骨节。它们和骨头紧紧吸附在一起,中间似乎失去了肌肉作为填充,原本丰满的女性乳/房,彻底变成干瘪的皱缩皮囊,像枯萎的果实一样垂挂在胸前。男性下身的生殖器已经难以分辨,只留有一点萎缩凸起的部分,偶尔与腿部碰触摩擦,总会带起几片脆化剥落的硬块。
  它们的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球早已丧失了视觉能力。高高外凸的鼻孔和完全不成比例的耳朵,使它们获得了强大的听力和灵敏的嗅觉。这种以旧时代人类为基础演变而来的生物,以它们自己独有的方式,选择了截然不同的进化道路。
  “冲过去————”
  动机仿佛暴怒的狂狮一样咆哮着,踩到极限的油门爆出强大的动力,带着足以撕碎一切的凶暴惯性,野蛮地冲进尸群。
  钢刀般的三角形铲斗,从层层叠叠的活尸中分出一条逐渐扩大的通路。倾斜的冲角把它们像积木一样推向两边,面目狰狞的活尸高扬起枯瘦的手臂,张大散着恶心腐臭的烂嘴,用黑绿的指甲和牙齿死死扣紧车厢表面任何能够攀附的部位,想要把狂奔的钢铁巨兽拦下、撕碎、吸干守护者的血,啃净每一根骨头,用久未尝到的鲜肉,填充自己瘪缩的肠胃却被巨大的惯性把身体活活拖散,摧枯拉朽地拽成无数碎裂的骨片,被飞驰而过的轮胎碾成更加微小的粉粒。
  生物的力量,终究无法和机械抗争。
  五辆粮车,在尸群中开出一条用骨片皮渣铺成的血肉之路。很快,绝尘远去的车队已经离开了活尸能够探查到的嗅听范围。嘈杂的黑色尸群又恢复了平静的原状,它们蹒跚着脚,用茫然空洞的眼球死瞪着天空,拼命寻找着任何一丝有关食物的讯息。
  车厢里响起一阵愉快的欢呼声。被恐惧场景震骇得说不出话来的护卫者们,纷纷吹起口哨,互相拍着手,表达着内心的欢快和庆幸。
  “都给老子闭嘴————”
  神情阴森的王彪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重重拉起枪拴,冷声狞笑:“你们以为五百块的酬金就这么好挣?嘿嘿嘿嘿!这只不过是正餐前的开胃菜。都给我打起精神,接下来,才是你们真正要面对的死亡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