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真假假戏

  “过去于你而言还重要吗,天帝父君?你倒是喊得顺口,稍稍转个身,便又能那些恨之入骨的人和睦相处,过去对你来说根本不重要,当然,本尊这个在过去伤你害你至深的人更加不重要,上神没必要为了一个不重要的人特地来此。”
  “所以,你自己也承认,对我来说你就是不重要的人?”她盯着他的手,那只手温热有力,竟让她莫名熟悉。
  然她说出口的话,却是字字锋利,毫不温婉。
  他微微一笑,目光闪过钝痛,只是一瞬间便消失了,他语气淡漠,“是,我不重要,从来都不重要。”
  “或许你的确不重要,但那些过去,承载了我的喜怒哀乐,怎不重要?本神比你更希望我与你没有半分关系,可是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她看着他冷淡的眉眼,终是生了怒意,清眸染着怒火,猛地伸出自己的手臂,捋起衣袖,露出白润如玉的皓腕,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云里看向她的胳膊,那一瞬间,震惊、心疼、痛怒、酸涩等等铺天盖地的袭来。
  他有些站不稳,宽大的白袍下,他双手颤抖,痛到痉挛,可是面色上,却始终是云淡风轻的平和。
  方才那些情绪,早已被他狠狠的压进眼眸深处,谁也瞧不见。
  那双胳膊上,伤痕累累,早已结痂的伤痕,爬满了扭曲的弧度,刀刀深划,次次重复。
  那是怎样的经历,在自己手臂上一笔一画的用刀刻下那个人的名字,害怕遗忘,不愿遗忘,可终究忘的一干二净。
  云里。
  她的手臂上刻着这两个字。
  血一样深刻的两个字。
  她苦苦询问那么多人,追问那么多次,只是想知道忘记一切前的自己,究竟为何要将这个伤她那么狠的人刻在肌肤上。
  这是一个秘密,一个自她苏醒过来从未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她也是无意中发现,自己的手臂上,刻着这样深刻的两个字,似乎是用特殊的药水浸泡过,以至于她即便是使用术法,也是丝毫除不掉宛如烙印般的两个字。
  正是因为无论她如何做,都除不掉这两个字,所以心里才生了好奇心,想要找到这个人,想要知道事情的缘由,想要知道自己这么做的缘由。
  那两个字,毫不留情的刺痛了他的眼睛。
  最后,他看似漠然的撇开了眼,额角青筋暴起。
  “既是不重要,为何要将名字刻在手臂上,我忘记了一切,又是为何拼命的想要记住这个人?!”
  “你回答我啊!”
  她吼声极大,眉眼倒是很平静,似乎真的比以往长大了不少,至少已经懂得掩藏自己的情绪了。
  死寂无声。
  过了很久,他墨色浓郁的眼睛凝视着她,嘴角微挑,显出一派的不羁狂放,在挽姜略微愕然的目光下,笑容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讽刺。
  云里向前走了一步,清隽的眉眼透着冷寂,视线灼热的有些逼人,“这般血淋淋的刻字,想必是对我恨之入骨了。刻在手臂上的,是仇人,日日警醒自己记得复仇。心爱的人,只会刻在心上,你呼吸一次,便会痛上一分,这里,你觉得痛吗?”
  他在问她。
  他伸着手臂指着她的心口,那般的面无表情的问她。
  她的心可曾痛过?
  挽姜怔然的看着他,她看不懂他眼底晦涩莫名的情绪。
  半晌,只是诚实的摇了摇头,然后低头认真的思虑良久,再次郑重的摇头。
  她心里不痛,一点都不痛。
  可是,她的手臂上也不痛啊!
  “我不明白,心爱的人为何要刻在心上,若是真的爱那人,又怎会忍心伤他的心。”她仰着倔强的脸,轻声质问道。
  闭上眼沉沉的吸一口气,手臂有些无力的垂下。
  再次睁开眼时,那双冷漠漆黑的眼里,翻涌涤荡着风云诡谲的沧海流年,似是陷入回忆,又似是遥望以后。
  “你不用明白这些,本尊只是想逗逗你,见你愚傻,一时起了玩心,千代上神莫要被本尊的话骗了。”
  挽姜眼波泛动,她沉了脸色,怒极反笑道:“魔尊的胆量倒是极大,连本神都敢戏耍,看来是本神愚钝了,你这样的魔,诚然只能是仇人。”
  他不说话,深深的看着她,笑容越来越淡。
  兀自冷笑,白皙玉容压抑着愤怒,“本神很好奇,魔尊与我之间,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先前天帝说了许多,那些过往里,魔尊似乎看她极为不顺眼,动辄便要令她伤一伤,痛一痛。
  “你是神,本尊是魔。”他止了笑。
  她毫不留情的戳穿他,“貌似本神未恢复神身以前,并不是神。”
  所以,当初的他和她,绝非是因为神魔两方如同水火的关系而产生仇恨的。
  “你真想知道?”
  他挑眉,温温一笑,已是勾人魂魄,“那本尊便告诉你,在你恢复神身以前,你是魔界的魔后,也是本尊的结发妻,本尊强迫你留在魔界,将你囚禁在本尊身边,让你成为本尊的囚奴,这个回答,上神满意了吗?”
  “满口胡言乱语,本神的夫君是无湮,本神先前也从来不是魔,而是仙界的公主。”
  她憋红了脸,气的胸口起伏不定,水光潋滟的眸子羞恨参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真是无稽之谈,她的前身是仙界的仙,若真的是魔,又岂会成了神,这个人满嘴的假话,说话更是油嘴滑舌不着调,她真是疯了才会来找他。
  心里越想越气,她再也不想多待在这里,索性调转身子抬步就要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瞪他,“别以为你长的好看所有姑娘都愿意嫁给你,本神岂是那般肤浅的人,又岂会嫁给你这种人面黑心的混蛋。”
  “这真是本神听过的最荒谬的谎话。”白皙面容染了绯色,素白裙角沾上落叶,青丝舞动间清香幽幽,几乎落荒而逃。
  他看着她离开,然后一言不发的抬头望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几位护法再次出现,安静的待在云里身后。
  云里的目光垂落,视线里一地的枯叶,似是觉得好笑,他轻轻的笑了起来。
  “她说她的夫君是帝无湮,莲花,你听到了吗?”
  三护法抿紧唇,不说话,一步步朝云里走去,然后在他身后,笔直的跪下。
  惊起一片飞扬的枯叶,在空中打着旋的飘舞。
  “老三,你”五护法震惊的看着三护法,除了笔直僵立面无表情的大护法二护法和十护法,其余几人也是一脸莫名。
  三护法长相偏阴冷,一双眸子斜长,看上去颇有些算计人的味道,但此刻他跪在地上,面上却是与他平常绝不曾有的羞愧和懊恼。
  “尊皇,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你何错之有?”云里抬头,声音清如泉,又冷如夜。
  三护法低着头,斜长的眼睛里夹着痛苦,“属下有错,属下先前欺瞒了大家,属下对不起尊皇。”
  云里依旧看着那落叶翻飞的地,没有说话。
  三护法身后的众位护法呆了半天,而后八护法忍不住问道:“老三你到底怎么了?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有什么你便直说。”
  三护法闭上眼,沉声说道:“当初尊皇掉入屠魔阵,娘娘并不是要弃尊皇而去,娘娘之所以离开尊皇,是为了救尊皇出来,而后娘娘便让属下同她演一出戏让大家相信她是弃魔界于危难中,那一日在三星毒蛟泽,便是我与娘娘演的一场戏,你们也都相信了,相信娘娘是真的要离尊皇而去。”
  一席话,惊得几位护法齐齐愣住,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三护法。
  “莲花你疯了吗,你为什么要帮娘娘离开尊皇?就算娘娘是为了救出尊皇,我们大家可以一起想办法啊,难道非要离开吗?那为何后来救出了尊皇,她却依然要和帝无湮在一起?分明还是想离开吧。”
  “不是,娘娘她不是想离开,是迫不得已必须离开。”三护法摇头,目光看向云里沉寂如深山的背影,他不清楚云里此刻究竟在想什么,但是他必须将这些事说出来,他不希望尊皇同娘娘就这样错过彼此。
  “尊皇,娘娘的体内封印着上古的魔物,只有那个魔物能进入屠魔阵,属下不知道那个魔物同娘娘说了什么,属下只知道,一旦打开封印让那个魔物出来,娘娘的身体必遭反噬,这也是娘娘瞒着大家的原因,她宁愿被大家误会,被大家痛恨,也不愿意告诉大家真正的原因,现在娘娘将尊皇忘记了,属下便猜想,这可能便是反噬的后果,娘娘她,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但我们大家都没有忘记,尊皇,去将娘娘带回来吧。”
  良久,云里悠悠转身,清俊好看的眉眼一派平静和深邃,“莲花,本尊似乎是第一次听见你说这么多话。”
  “属下只是不希望尊皇与娘娘形同陌路。”
  云里浅淡一笑,眼底的墨云一层层的遮蔽,黑的如同暗夜的深巷。
  “她与帝无湮在一起,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