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嗟叹执迷深
雨秋暝努力的睁大眼看向苍穹,她的眼睛哭的红肿,此刻睁大颇为费力。
那乌云遍布的苍穹上,渐渐有灿烂的阳光自云层中射出光芒来,一点点的将乌云驱散。
她一瞬不瞬的看着,哪怕那阳光刺眼的让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她都一直看着那阳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扶着谛言石站着,周身裹着温暖的阳光,可她心底里是那样的森冷,那样的寒彻。
她想起在清源谷初见庭泽的那一天,那一天像今天一样,下过雨之后的乌云渐渐散去,露出里面金灿灿的暖阳来。
在暖当当的日头下,她刚修成人形,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他。
‘唔,原来是一个刚刚修炼成人的桃花精,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呵呵,秋雨方歇,日出而暝,繁花洗尽三千丽,你日后,就叫作雨秋暝吧,可好?’
‘……好。’
‘你长的真好看。’
‘一副皮囊罢了。倘若日后我变了模样,阿暝会认出我吗?’
‘会的。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阿暝都会找到你。……你要走了么?’
‘不走。方才,只是与阿暝开个玩笑,阿暝莫要当真。’
——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阿暝都会找到你。
——阿暝莫要当真。
莫要当真。
可她终究,当了真。
雨秋暝惨然的笑了起来,心口一阵痉挛。
庭泽啊,阿暝从来都是傻瓜,你不该骗她的,不该骗她的啊。
她高高的仰着头,迎着灿阳泪流满面,吹着微风满心荒芜。终是在得知原本的真相后,伸出苍白瘦弱的两指,狠狠的插入了自己的眼睛。
她空有一双可以视物的眼睛,却连自己最爱的人都认不出,执着于自己看到的一切,执着于错误的等待。
这双眼睛,她再也不愿要它。
“不可!”在远处观望的挽姜心悸的看着雨秋暝,惊得大声呼喊,却已经来不及阻止雨秋暝的心意已决。
古有妖花,名为妖巽,长于北地荒山,枝叶血红,如婴儿拇指粗细,花瓣莹白,如婴儿雪肌,饮露而生,吸月辉而绽,露朝霞而陨。
上古传说,每逢月满盈亏,月辉倾洒之际,妖巽饮活者鲜血半碗,则可变幻人形,其形无常,其性无定,活者心之所向,妖巽显其本真。
然此花极为娇弱,又花性极妖,故极其难以存活,上古之后,世间再难寻一株。
北地的荒山,早已经不存在,那上古妖巽花,亦是见所未见。
舞邪尘没想到,这些存在于上古传说中的事物,他竟真的有见到的那一天。
依旧是青余山,却不再是曾经的青余山。
他站在青余山面前,眼里流露出浓浓的震惊和惊悚。
曾经的青余山,树广叶厚仙泽缭绕,百兽穿林千禽栖息,那样欣欣向荣的一座仙山,如今哪里还寻得到当初的半分影子。
树木皆枯,原本郁葱的土地上长出了数不尽的仙草灵药,而如今的青余山土地上,却是寸草不生。
确切的说,那荒芜的几近干裂的土地上,种了大片的妖巽花。
迎风摇曳的妖巽花看上去格外的怜弱,格外的惹人怜惜。
现在正是夜晚,所有的妖巽花都绽开了花瓣尽情的吸收着月华,在这样静谧的夜色下,一朵朵花瓣展开,他甚至听见了一道道脆生生的嬉笑声。
“怀衣”
他看着那个衣袍脏乱,低着头蹲在地上用手挖着坑的怀衣,脚步仿若千斤。
怀衣上仙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一样,他目光专注的挖着坑,而后双手小心翼翼的将一株妖巽花放入坑中,合上泥土,怀衣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瓶里装着他今早收集的晨露。
他轻轻的倒入半瓶露水到花的根部,而后拿出手帕郑重而小心的擦去妖巽花枝叶上沾染的泥土。
那样呵护的姿态,看的他眼睛发酸。
他终是走了过去,缓缓的在怀衣面前蹲下,扯了扯嘴角,轻松的笑了起来,“嗯,这青余山是该换换样子了,我早就看腻过去一层不变的样子,现在这样就挺好,我说怀衣啊,这些花你从哪里弄来的?比彼岸花可美多了,送我几株吧,我回冥界也栽栽看。”
怀衣抬头看他一眼,复又低下头挖另一个坑,对舞邪尘的话不闻不问。
舞邪尘依旧扬着大大的笑脸,哪怕嘴角早已僵硬。
他看着怀衣额间那一点朱砂痣,曾经艳红似血的朱砂痣,如今黑的像一块烙在额间的烙印。
“值得吗,怀衣。为了一个女人叛佛,值得吗?”
舞邪尘站起来,他仰起头去看天,阴沉的夜幕下,冷风袭来,刮起心头愁绪万千。
“临止,若是当初在天玑柱倒时便说出实情,事情或许便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没有那些,就不会牵扯出后来那么多事情,老实话,我有点后悔了。”
舞邪尘幽幽的叹息一声,那一道叹息,沉沉的将思绪带回了最初祸起的日子。
那时天玑柱已倒,四海八荒蒙受了难以言表的灾祸,这一场灾难,不仅毁了无数仙灵的性命,更是开启了后来巨大的波折和祸乱。
怀衣奉命去查探天玑柱突然倒塌的原因,可是舞邪尘知道,怀衣告诉天帝的那个原因,并不是真正令天玑柱倒塌的原因。
他隐瞒了事实,隐瞒了真相,而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舞邪尘,为了兑现当年对他父王的承诺,为了保住冥界不受牵连。
天玑柱倒,不是仙界有了反骨之人,而是六界中有人,出了逆反之心。
那四根天玑柱都是被人推倒嫁祸到挽姜身上,怀衣查出来这些,却是查不出究竟是何人所为。
他站在四根倾倒的柱子前,看着柱子上赫然写着的‘挽姜’二字,陷入了持久的沉默。
后来,后来便是如先前发生的那般,他回去禀告天帝,天玑柱倒塌的原因是仙界有反骨,一切都是那样的顺理成章。
顺利的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冥冥中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推波助澜,迫使他们所有人一步步的朝着那人设计好的方向越走越远。
舞邪尘低头看着蹲在地上久久没有动作的怀衣,忽地一笑,笑意寒凉。
“临止,其实你心里清楚,当初挽姜与随璟的婚事根本无需你千里迢迢跑去妖界送信给西钥云里,送给西钥云里是幌子,那封信你其实是给西钥云襄的,你料定以她好奇的性子定会拆开那封信,而她看到信的内容一定会来,挽姜和随璟的婚事必须阻止,而这阻止的人,若是换成了魔界出面,则势必会造成仙魔两界的大乱,而你的目的,就是挑起仙魔之战。”
那些往昔里桩桩件件秘而不宣的事情,那些陈旧年岁里见不得阳光的黑暗,终是在一朝冲破阻隔,打的人措手不及。
于是,才有了万劫不复的今天。
他走到一株妖巽花前蹲下,双手拢在胸前,目光凉凉的看着这些传说中的妖花,身后没有动静,此刻的青余山,阴寒之气极重,像极了墓地。
问谁记得,曾经慈悲济世心怀天下的怀衣上仙,终是因为自己一手谋划的局面,一念成魔。
昨日的佛祖弥天,清眸冷离不染红尘,当年的凤凰谋士,谋得了成功,亦败的一塌涂地。
月亮在天穹上渐渐升至头顶,清冷的月辉洒下了,照映着蹲在一片花丛的两个大男人,都是垂首低眸,看不清面容,窥不见心绪。
“知道么,在你与她掉落屠魔阵时,我便察觉你对她的不一般,但是当局者迷,聪明果决如你,在感情上却是非常迟钝懦弱,说到底,你只是心底一直不肯承认,不肯承认你怀衣上仙,竟会被一个魔界女子占了心魂。”
他虽然不曾欢喜过任何女子,却也懂得那些看似简单的道理。
当初他本是计划在挽姜和随璟成亲那一日除掉那个魔界的公主,岂料怀衣否决了他的决定,他当时不懂,这样绝佳的时机,若是除掉西钥云襄,则仙魔必定成为再无回旋余地的死仇,而一旦仙界大损,则是他冥界夺回一切的最佳时候。
可怀衣没有答应。
舞邪尘想起当年的事,伸手搓了搓有些凉意的脸,站起身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大约是夜里的温度凉了眼,他的眼睛也起了雾。
“凤临止,她已经死了,这余生万载,难道你都要守着这些妖花?西钥云襄不会回来,曾经的怀衣上仙也不会回来了是吗?”
一个字‘死’字,迅速的让他面色灰败。
瞥见他微微一颤的身躯,舞邪尘故作无视,他继续道:“以前都是你在劝我,多谋虑,少冲动。可眼下你何尝不是冲动,凤临止,若不是因为她,你现在已经是九重天阙上归位的西天佛祖,可你却因她堕佛,因她而被六界耻笑。”
“我知道你从不在乎那些,可是你好歹要顾惜一下自己这条命,若不是我们替你上九重天阙求情,那些佛祖又岂会原谅你堕入十丈红尘,临止,你变得这样痴迷不悟,我都有点不认识你了。”
说到最后,语气落寞,徒添夜色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