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念后会无期 3
苗毅兴道:“你这么喜欢动手,老夫陪你便是!你要单打独斗也成,三个围攻我一个也成。老夫倒要瞧瞧,你到底有什么本事?”鬼愁气冲冲的,应道:“老不死的,我会怕你么?”他这句骂人话并非出自东瀛,自然更不是佛法高深的法海大师教的,而是魏乾等人跟他闲话时说的。
苗毅兴听了火气更大,差一些就要动手。哈德桑喊道:“苗教主,在下……今日是为了小女的事情而来,不想多惹麻烦,更不想误伤小女。还请苗教主谅解。”苗毅兴笑道:“你放心就是!老夫是读过书、写过字的,做事很有分寸,不像野人那般粗鲁!”
鬼愁大怒道:“你敢骂我是野人?”拔出陌刀,想跟苗毅兴厮杀,好在鬼泣、鬼嚎反应得快,把他的刀夺下了。
哈德桑叹道:“程少侠,我辛辛苦苦来到你的春园,可不是为了跟你动手的。既然小女与你尚未成亲,我将她带走,也不算坏了你们的规矩,你又何苦再拦着?”程在天道:“晚辈从未拦她,去留全由她自主。”法媞梅咬着牙道:“不错。爹爹,我跟定了他,不再回西域了。”
哈德桑无言地踱了两圈,用波斯语问道:“你不要你爹了么?”法媞梅同样用波斯语回道:“爹爹对女儿的好,女儿这辈子也不敢忘怀。以后爹爹想念女儿时,都能到这里来找女儿,女儿陪你聊一整晚都行。但要女儿再回西域,却是万万不能,除非我的程大哥带我去。”
哈德桑眼里噙着泪水,在眼眶内上下打转,几欲夺眶而出。法媞梅却仅仅蹙着眉头,倔强得一滴眼泪也没有。
两父女深情对视,大家都不再出声,彼此却是心照不宣:今日一别,想要再见就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且不说从西域赶到此地山长水远,就是勉强赶了过来,法媞梅也早就成了有夫之妇,要在程家相夫教子,哪有闲工夫跟父亲谈这谈那?
对于法媞梅的最后一句,哈德桑更是欲笑不能、欲哭不可:程在天知道去西域诸多变数,岂肯带女儿来见他?他心里固然对女儿万分疼爱,说什么也割舍不下,但女儿现今心有所属,早晚都是程家的人,自己倘若用强,岂不是跟女儿过不去、让女儿不安心么?
一番权衡,他终于下了决心,让女儿留在此地。便对程在天道:“你好好听着,我把女儿托付给你,倒也有七分放心。只不过人心难测,万一日后你对她不好,欺负了她,有你好看的!”程在天道:“岳父……你尽管放心。我宁愿欺负自己,也决不会欺负她。”
哈德桑道:“谁看得透你是怎么想的!苗教主,请你派几个教众长住春园,帮我盯紧园内的人,每逢一两个月便回贵教报告一次,要是小女吃了苦头,马上转告在下。”苗毅兴拍着胸口道:“包在老夫身上!”
高蕙自打进场以来一句话没说过,究其原因,却是苗毅兴有先见之明,料到她和李耀威皆为惹是生非的性子,便在来前严令他们俩闭上嘴巴。
但她生性好动,久久不曾动武已是难受之极,话也不让她说,如何忍耐?这时终于按捺不住,对着李耀威抱怨道:“唉,看来今天是没有机会跟人过招啦。”她跟李耀威兄妹相称,许多时候均是一拍即合,听见她开了口,李耀威也瞬即应和道:“对啊,今天只见口水满天飞,却瞧不到一滴血,实在扫兴!”
苗毅兴道:“说够了没有?”高蕙像是没听见苗毅兴似的,又道:“这园子里仆人那么多,想要见血,还不容易?可惜教主不许我们杀人,有什么办法?”程在天暗想:“幸好苗教主有此吩咐,要不然只怕高蕙、李耀威早就把人杀光了。”
鬼愁笑道:“嘿嘿,你想瞧谁的血?你的?我的?不如跟我斗一场,不管谁输谁赢,都能瞧见血!”苗毅兴喝道:“李耀威、高蕙,你们两个住嘴!”稳住了李、高二人。而程在天也及时弹压,让三鬼消停下来,因而两边都没动手。
正当其时,一阵寒风刮过来,风势颇为凌厉,但程在天在这风声以外,又听到了三两声若有若无的啜泣声,仔细听来,那发声者靠得很近,似乎就在墙的另一头。程在天恍若鬼使神差,逆着风问道:“湘竹妹妹,是你么?”
墙那头无人应答,却又响起了轻细的脚步声。程在天似有所悟,竟抛下大堂里的众人,身影一晃,闪到了墙边,跃过了墙的另一头去。如他所料,湘竹就站在他的面前,泪容阑珊。
程在天问道:“湘竹妹妹,你……你怎么啦?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跟我见面?”湘竹淡淡应道:“见不见你,有什么分别?”程在天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你怎么说这话?你不愿意见到我么?”
湘竹一声不吭,只是慢慢走近他。程在天甚是局促,连一呼一吸也变得异常艰难,正想喘一口气,湘竹却扑到了他的怀里,柔嫩的手握成拳头,狠狠捶到他胸脯上。
程在天看着她脸上的珠泪如雨滴落,怜意顿生,伸手替她拭干了泪水。湘竹哭中带笑,在他耳边呢喃细语:“你知道么?是我让哈德桑教主来的。每一样事情,也都是我告诉他的。”程在天道:“你这是为什么?”
湘竹苦笑道:“还不是为了你么?我本以为出动两教中的高手,一定能把……你的老相好带走,没想到她还留着……唉,都怪我争晚了一步,以后再怎么争,也争不过人家啦,没法子,只能认命。”程在天道:“你……你这又是何苦呢?我心里……早已装着一个人了,只想着专情于她,总不能再分出心来喜欢别人。你是个好姑娘,另找一个比我更好的,将来做你的夫婿,不是好多了么?”
湘竹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两句诗可是你教我的。”程在天马上领会了她的意思,说道:“我一点也不好,第一蠢笨,第二懦弱,第三没有大志向,有什么好留恋的?你不如忘了我罢。”湘竹道:“你不懂,你不懂。要是真的喜欢一个人,就算他再坏,都是喜欢。要是真的不喜欢,就算他好得透顶,都是不喜欢。再说了,你哪有自己说的那么不堪?”
程在天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复,环顾四周:五毒教、天方教和春园众人早就包围住了他俩。
在场的看他跟湘竹彼此搂抱着,几乎人人惊诧,法媞梅更是惊怒交加。只有苗毅兴熟知其中前因后果,而又超脱在外,脸上没起一点变化。
哈德桑率先发难,怒斥程在天道:“你既然说对梅梅一心一意,如今怎么又抱着别人?还不快给我说个清楚!”母亲也正颜厉色地道:“天儿,你到底干了什么事情?”
程在天还没开口,湘竹却挣脱了他的怀抱,一把将他推开,一字一句说道:“他什么也没干,是我不要脸皮缠着他。我知道错了,今后再也不会再来讨人厌啦。”走到墙边,翻墙而过,便在大家眼里不见了。
程在天心有不舍,又想去追,却被苗毅兴和哈德桑分从左右拿住了手腕,不能动弹,只好作罢。
苗毅兴对哈德桑道:“方才那位是孙女湘竹,小时候曾跟这小子有一面之缘,因此跟着老夫到这里胡闹了一番。老夫深感歉意,保证以后不会再让她胡闹了。”话说完了,便带着李耀威、高蕙去追湘竹。
哈德桑揪住程在天的衣袖,道:“好好记着今日我说的话!以后梅梅若是受了委屈,我天方教和五毒教买好棺材,送你进去睡觉!”程在天唯唯连声,应道:“是,是。”哈德桑使个眼色,也催伊姆思、葛良动身。
法媞梅用波斯语叫道:“爹爹!”哈德桑转身笑道:“要是你受了欺负,爹会来替你出气;要是你过得很好,爹就不必来了。爹来与不来,不为别的,都是为了你好。”
法媞梅大步走近,拥他入怀。她心里也颇为伤悲,只是不流一滴眼泪,柔声地道:“你说的,我都明白。不管我住到哪里、嫁到谁家,我始终都是爹爹的女儿。”
哈德桑最后一次抚摸着她的秀发,从嘴角里挤出一丝笑意,这笑意便似和暖的冬日,欺霜侮雪,让她身处寒风中也不觉冷。两父女就这么彼此相拥,刹那间忘却了众人,也忘却了日月星辰。春园里十有八九是没见过哈德桑的,但此时睁眼看着这一场面,都能由衷感到他们父女情意之真切。
程在天的母亲也不禁为之动情,说道:“亲家公,你难得来一趟,怎的不先坐下,聊完再走?”哈德桑摆手道:“话我都说完了,告辞。”
法媞梅用波斯语道:“爹爹、伊姆思叔叔,有缘再见。”又用汉语对葛良道:“葛叔叔,我闲时会想你的。”哈德桑一招手,伊姆思、葛良便跟上了他,跃出墙外,春园里再也没有一个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