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少林满疮痍 2

  程在天明白他的意思,二话不说,和他挑了一个僻静的去处。
  禅通来回走动,把周围巡查了几遍,才开口道:“少侠,求你以慈悲为己怀,救敝寺僧众于水火!”语气极为恳切,差一些就要跪下了。程在天愣道:“大师这是何意?少林寺出了什么事情,大师可否明告?”
  禅通道:“少侠,不瞒你说,敝寺自北魏太和十九年建寺以来几经风雨,约莫四百年后的今日,终于走到了危急存亡之秋。就在前不久,敝寺藏经阁偷偷潜入了一个高大的黑衣人,图谋窃取敝寺最高深的内功心法——《易筋经》。贫僧想,这个黑衣人必定是夏语冰无疑,因为除了他,当今世上也找不着第二个人了。
  “以他的本事,本来可以无声无息地来、无声无息地走,谁也发现不了他。但他盗得如此宝典,未免有些得意忘形,临走时笑了一声。虽说笑声不大,但僧众多少也有些内功修为,终于有人发觉了他,即时报知方丈。方丈下令全寺武僧一同追截,定要拿住他,夺回镇寺宝典。
  “但这个恶贼的功力,着实了得!他带着《易筋经》且战且走,仍然打死打伤了敝寺十余名弟子,自己却只受了点轻伤。方丈最后和禅悟师兄等人将他逼到绝地,无奈他右手抓住经书,声言要与其同归于尽。
  “大家知道他只需轻轻运功,使一下“烈焰掌”,这本武学秘籍瞬间便要化为乌有,不免投鼠忌器,慌了手脚。他却突然使诈,把经书当作飞镖投了过来。众僧怕这本传世的宝典有所毁损,慌忙运功接住,他却借机逃遁,一去不复返了。
  “敝寺虽然保得《易筋经》完好无损,无奈一场搏斗下来,却毁烂了无数的佛像、供桌、香炉、木鱼,更有十余人死伤,方丈胸前也中了他一招‘烈焰掌’,内力大大耗减。
  “那黑衣人逃去时,扬言休整之后还要再来寻仇,然而到了那时,敝寺还能迎战么?方丈本来是个看得透、放得下的佛门智者,但却为此愁容满面、茶饭不思,终于和僧众商量搬救兵的事。
  “方丈知道少侠要掌舵春园,分身不易,但纯阳真人、秋雁真人、春光先生、冬雪先生这四位要么归隐深山,要么辞别了人世,夏虫先生更是不知下落,甚或他本人就是行凶的黑衣人。
  “方丈百般无奈,当时便说道:‘天下虽大,敝寺却无他人可供倚靠,除非劳烦现居西湖春园的程少侠来一趟,才有击杀黑衣人、永除灾患之望。’贫僧武艺不精,留在寺内也没什么用处,便自愿请缨,来求见少侠了。少侠,如你所见,好端端的百年古刹,如今有覆巢之险;全寺僧众,同样危在旦夕。
  “只求少侠能腾出空来枉驾敝寺,待那黑衣人卷土重来时,只要少侠一声令下,全寺僧众跟少侠并肩作战,以少侠的神功、僧众的声威,再加上佛法护佑,定能一举除掉这个恶贼。那时少侠既保得敝寺安宁,又为中原武林诛除了一大祸害,功德无量,善莫大焉!
  “但这一件莫大的功德,做起来自然也有极大的风险,必要之时还得杀身成仁。那些贪生畏死之徒,就断断不能做到这件功德。少侠,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程在天暗自叹息:“此番回家,果然又生出了变数!”
  禅修方丈要他出手对付黑衣人,他毫无畏惧,并且十分乐意;但他本来是回家去看望母亲的,想不到又要为这事耽搁了行程,悒悒不乐。
  他只得安慰自己道:“那黑衣人就是夏语冰,他残害了孙老先生,又杀了这么多少林和尚,手上沾满了血,真是死有余辜!我只要把他除掉,便能告慰孙老先生的在天之灵了。对,我先杀了他,再回去见娘也不晚。家里有唐门的弟兄守着,不会出什么乱子的。”便应道:“晚辈愿意跟随大师到嵩山少林寺,为少林寺、为孙老先生、为整个武林除贼!”
  禅通饶有意味地看了看他,说道:“阿弥陀佛!方丈的确未曾看走眼,少侠也的确是当今少见的志士仁人。他日复兴中原武学、为天下解危救困的重任,除了少侠还有哪个担得起?”
  程在天却对他这句恭维不再受用,苦笑道:“惭愧!晚辈性本闲散,不晓世务;最近兄嫂俱亡,更让晚辈看淡了世上的生死荣辱,从前种种雄心壮志,全都化作死灰,难以复燃了。大师是得道的高僧,请容晚辈问上一句:人活在世间,到底该图些什么?”
  禅通道:“依贫僧愚见,人活一世,不必有所图,活着便是活着,自然便有因果报应,不论你是平民百姓抑或帝王将相,统统跳不出这等轮回。”程在天觉得他是在避而不答,又道:“晚辈还是换一种问法罢。人为何而活?究竟意义何在?”
  禅通武艺不高,却是个说禅论佛的好手,迅即回道:“万物有始必有终,有因必有果。每个人因缘不一、命途各异,但无一不是为了到这世上走一遭,因而人就是为了这段路而活,走路便是人活着的意义。”
  程在天仍旧似懂非懂,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怎么才能找到自己的路?求大师指点。”禅通不住地憨笑,指着西北边说道:“路在前方!”程在天如梦初醒,登时彻悟,说道:“多谢大师!大师只用四个字,便叫晚辈想通了许久不曾想通的道理。”
  禅通哈哈大笑,程在天也跟着大笑不止,于是两人改行西北方向,精神焕发地走了。禅通的轻功远远逊色于他,他每次跃出三四步,禅通才跃出一步。
  于是程在天故作感叹道:“看来大师一定比晚辈长寿啦!”禅通问道:“少侠何出此言?”程在天调侃道:“走路走得这么慢,岂不是要很久才走到尽头么?”
  禅通为之绝倒,不久却又收殓了笑容,说道:“事关重大,少侠要尽快赶到敝寺才好。贫僧轻功太差,跟少侠同行恐怕拖累了少侠。少侠还是自己先走罢,贫僧随后便到。”程在天笑道:“晚辈从未造访过贵寺,没有大师作指路明灯,迷路了可怎么办?不如咱们手挽着手,晚辈和大师一同回去。”禅通赞道:“善哉善哉!还是少侠想得周到。”
  于是禅通指路、程在天施展轻功,二人向着嵩山少林寺疾走。日落西山之际,他们走到了寿州,眼看天时不早,又下起了瓢泼大雨,再走了不远,便权且找个农夫的草屋借宿。
  这草屋颇为破旧,漏风漏雨,里头绳床瓦灶,农夫和农妇、以及他们的一子一女都是布衣蔬食,生活清苦得很。当夜,农妇煮了一小碟白菜、一小碗豆腐,喊程在天和禅通吃饭。
  农夫看见程在天蓄发不剃,料想他不是出家人,拿出大刀,走向了鸡笼。农妇一声也不出,只是掩面叹息。程在天瞥了一瞥,但见屋内共有五只鸡笼,但只有两只关着鸡。
  他湿润了眼,迅即说道:“我是少林俗家和尚,按照寺里的规矩不能吃肉。”农夫叹了叹气,放下了大刀。
  禅通一口饭菜也没吃,忽的筷子刺向一块豆腐,瞬间将其一分为二,继而二分为四,夹起其中一小块,一吞而尽,赞道:“善哉,善哉!这块豆腐实在美味!比龙肉还好吃。”
  农夫七岁的儿子很是好奇,脱口问道:“龙肉?我没吃过龙肉,那是什么味道的?”农妇道:“傻孩子,天底下哪有什么龙肉。再说了,两位师父都是出家人,怎么能吃肉?”
  禅通煞有介事地道:“贫僧出家前,倒也真的吃过不少肉。鸡肉、马肉、猪肉、牛肉、驴肉,哪一种贫僧没吃过?但当和尚以后,贫僧便不再留恋肉味了。暖衣饱食也好,缺衣少食也罢,最后还不是一场梦幻?人活着,终归是清清淡淡的好。”农夫、农妇知道禅通是在说理,但听了倒也受益,心情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