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一笑释前嫌 3
他终于叫道：“大家既然都和在下有仇，不如一起跟在下一决生死，做个了断！”法媞梅道：“程大哥，他们人这么多，你能打得赢么？”程在天道：“打不赢也要打！他们执意想要我的命，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法媞梅道：“你不如把真相告诉他们，看他们怎么说。”源清道：“真相还不够清楚么？各位同道，程在天就是杀害春光先生的凶手，咱们一起杀了他，为春光先生报仇！”
禅修方丈叫道：“住手！”他这北少林方丈的金口一开，各大门派不敢放肆，锋芒收敛了不少。
源清道：“师兄又有什么话要说？”他知道禅修不爱与人动武，有时还有优柔寡断之嫌，要是让禅修开口，多半又会阻挠自己，但禅修威望素著，更在自己之上，自己既没有道理，又没有底气让禅修住口，只好任其畅言。
只听禅修方丈先是满怀悲悯地问：“老衲想请问各位，要是你们错怪了好人，内心可会愧疚？”常瑞道：“这个问题常某来答！倘若真是常某错怪了好人，我常某不但会愧疚，还会负荆请罪、赔礼认错。但是姓程的为人如何，大家都已亲眼见过，莫非方丈还想说他是个好人不成？”
禅修又道：“老衲斗胆，想再问常施主一句：在常施主看来，是老衲的眼力高呢，还是常施主的眼力高？”常瑞略一思忖，回道：“眼力嘛……当然方丈比常某高了。常某只是肉眼凡胎，哪像方丈这些出家人，既长着一双佛眼，又会升仙？”
禅修笑道：“非也，非也！常施主可知道，老衲也曾不辨真伪、不明是非？”常瑞道：“还有这样的事？”
禅修仍是笑容满面，从容不迫地讲起故事来：“四十二年前，悟性方丈听说老衲年纪尚幼就对《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颇有见解，便让老衲停下手里杂活，去证道院听禅师论禅说偈。
“证道院首座是湛观禅师，要论佛法之深，全寺无人能出其右。湛观禅师一眼看见老衲，便在木桌上摆出一大锅馒头，问道：‘这一锅馒头，佛门中人能吃么？’老衲稍微动了动脑筋，便答道：‘这馒头毫无荤腥之气，内里必定没有肉，因此能吃。’谁知湛观禅师伸手便抓起一只馒头，把它剥开，只见里面包着大块牛肉。
“原来，湛观禅师事前用清水把牛肉和茉莉花混在一起，浸泡过了两三个时辰，才用牛肉来包馒头。这些牛肉经清水浸泡，又吸收了茉莉花的清香，连一点膻味也不剩。老衲大有感触，自此明白了观人观物不仅要观其表，更要观其里；不仅要观其形，更要观其神。
“湛观禅师又告诫老衲：大千世界，众生万相，若处处皆以凡眼观之，则所见愈多，其谬亦愈增，渐渐如堕云雾、如陷烟尘，心障便起。因而出家人最忌执迷，一有谬误，就要改弦易辙。俯瞰行不通，就该换成仰视；远望行不通，就该改为近看。”
禅修方丈讲这个故事时心平气和，就仿佛面目狰狞的刀客剑客、回荡在大堂里的呐喊叫嚣声、弥漫于空中的杀气统统都不曾存在一般。
那些舞刀弄斧、挥戟拔剑的人有的惮于禅修的威严，有的听得累了，更多的则是被禅修从容的气质打动，戾气渐渐消弭。
程在天沐浴在禅修方丈春风雨露般的言语教化之中，心底也慢慢地水淡风清、息波止澜。他还想听禅修多讲一会儿故事，禅修却不遂他所愿，讲起了要点所在。
只见禅修方丈轻轻扶正了身上袈裟，对众人说道：“四十二年后，老衲又错看了程少侠，实在叫老衲无地自容！”大堂内又是一阵骚动。
禅修道：“老衲之所以这么说，当然有实据在手上。”源清肚子里窝着好几把火，问道：“方丈师兄有什么实据？”禅修用自己的口，又把程在天此前的推论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一时间石破天惊，大家群疑满腹，却又觉得禅修说的颇有道理；诸般诘问、多番质询，禅修却都一一解答开来，把众人的疑虑一个接一个打消。
讲到最后，黄山剑派的掌门李雪峰道：“看来大家真的错怪程少侠了！夏虫先生是不是凶手，咱们尚未可知；但听完禅修方丈这番有理有据的话，老夫也相信，凶手决非程少侠。”李雪峰在这数个门派之中资历老、威望高，他此言一出，不少人连声赞同。
程在天暗想道：“幸好禅修方丈是个懂得事理的尊长，又受大家敬服；同样的一番话，要是从我这嘴里说出来，怕就没有几个人信了。”
源清却仍不善罢甘休，他此次以正义之名裹挟大家来寻仇，已是势如骑虎，只能往前，不能后退。于是他独自苦思，还想捣鼓出话来抗辩。
程在天趁此间隙，向各门各派说道：“各位远道而来，在下未曾热情款待，反而跟大家说狠话，伤了和气，在此向大家赔礼道歉。”弯腰作了个揖。有道是“拳头不打笑脸人”，大家看到他如此恭顺，多多少少又减了一点火气。
法媞梅又道：“大家一定累啦，怎么还站着？不如全都坐下，喝几杯茶，再吃点蔬果，要是吃不饱，再过一会还有大餐呢。”大家齐刷刷看向她，发出阵阵赞叹，心想这个小姑娘身着绮丽的衣服，谈吐如此优雅，语气又是如此甜腻，便是木头人也被她哄得酥软了，哪里还忍心对她恶言厉色？不由自主地都坐下了。
源清、常瑞也只能徒呼奈何。
法媞梅对魏乾道：“魏管家，快招呼大家。”魏乾应诺，便吩咐手下端来茶壶茶杯、呈上各类蔬果，伺候在座宾客。
源清道：“且慢！老衲只怕茶水、蔬果里头有毒！”法媞梅笑道：“大和尚，你怕有毒，我可不怕。”自己倒了一大杯茶喝下，又拿过一只桃子，细细咀嚼。
常瑞道：“大家心肠太软，小心被她骗了。常某身上带有银针，且让我先探一探。”源清道：“善哉善哉，常施主真会为大家着想。”常瑞用银针在茶水、蔬果左探又探，那银针始终白得剔透。
源清道：“即便如此，也不能断言一定没毒。有些奇毒，比方说五毒教所用的蛊毒，用银针也探不出来，大家还是小心为上。”这时大家的心志已然动摇，便有一个年轻的侠客不听源清劝告，率先吃起蔬果来。大家见他一口气吃了三只梨子，半响过后仍然生龙活虎的，便也跟着吃起来。
源清满面羞赧，还想伺机发难，无奈自己此时威信尽失，大家当他不在似的，也再也没人肯听他指使。
身为一代高僧，竟然在百人面前颜面扫地，这口气无论如何他也咽不下。转而想道：“老衲今日犯了众怒，再留在此地不是更加没趣？”倏地站起，说道：“老衲还有寺内要务，急如星火。方丈师兄，各位同道，告辞！”不等众人回应，灰溜溜地走了。
常瑞见源清这个靠山走了，怕得要死，叫道：“方丈！方丈！”和喋血帮众去追他。
程在天看着他们的背影，笑道：“慢走不送！”回过身对众人道：“今日在下与各位化敌为友，真是一大喜事。在下这里还有三樽上好的美酒，是魏管家亲自酿制的，至今也没有开封，今日就和大家痛饮一番！”
禅修方丈道：“善哉！老衲以茶代酒，也跟各位同道喝上几杯。”法媞梅明眸善睐，叶海龙、冯诺呐喊助兴，李雪峰又带着众人踊跃响应，当日大家便摒弃前嫌，大吃大喝。
兴致一起，竟尔通宵达旦，来客全都住宿客房，到了第二日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