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断桥前 3
他转了个弯,运出轻功向西北驰奔,很快来到一座桥前。
他看桥两边春意融融,尤以垂杨柳最为婀娜多姿,不禁叹道:“断桥的风光,真是美绝尘寰!”收住步法,驻足观赏。
柳树上的黄鹂亦是婉转动人,但他听着听着,只听得那几只黄鹂的歌声渐转凄异,继而像是受了什么惊吓,猛扑翅膀飞过了断桥的另一头。
程在天感到事有蹊跷,鼻子轻微一动,嗅到了活人气息。他一转过头去,面前便是他的大哥程在渊。
程在天看程在渊身上还是披着龙袍,心中顿时阴郁难解,想道:“哥哥穿着龙袍四处招摇,朝廷却无可如何,看来大唐的气数也快到了。”
程在渊却洋洋得意,问道:“皇弟,近来过得如何?”程在天道:“哥哥,你……你怎么叫我‘皇弟’?”程在渊呵呵笑道:“大唐就快亡啦,将来的真龙天子不是我是哪个?”
程在天呆若木鸡:“这……”程在渊道:“自打跟你闹翻后,我苦想了三天三夜,始终还是割舍不开这份兄弟情。我一个人打天下,未免孤寂了些;你是我亲生兄弟,正好能跟我共谋天下,他日打下了锦绣河山,哥哥跟你平分,怎么样?至于前尘往事,你我兄弟笑笑也就忘掉了,有什么好在意的?”
程在天道:“哥哥,你……你这是谋反,是要杀头的大罪!”程在渊道:“我既然敢谋反,就不怕杀头。更何况如今叛军四起,朝廷越剿越多;我又手握大军两万有余,朝廷哪里分得出兵来对付我?”
程在天道:“你手下的只是教徒,怎么能叫‘大军’?要是真打起来,能打得过朝廷大军么?”程在渊捧腹笑道:“皇弟呀皇弟,你是有所不知!我有稀世的将才帮我招兵练兵,筹集两万人马有什么难的?”放声大叫:“高大人,赶快现身出来罢!”
断桥那头一个阴鸷的声音应道:“不知道陛下有何吩咐?”话音渐传渐近,来人也渐行渐近。
程在天等来人过了桥,定睛一瞧:那人雍容华贵、威仪堂堂,一袭长袍纤尘不染,显得既华贵又讲究,一看就是个非富则贵的大人物。便问道:“这位是谁?”
程在渊笑道:“这是西川节度使高大人……”程在天脱口而出:“高骈?”那人笑道:“原来亲王也认得本官名讳!”
程在天怒从心头起,喝道:“高骈,你这老贼!你害了我爹性命,今日便是偿命的时候!”骤然拔剑出鞘,谁知自己正在气头上,双手乱抖,等到拿稳了剑,内劲尽数倾吐出来时,程在渊早已有所察觉。
程在天还道高骈不晓武学,自己致命的剑气定能瞬间把他击杀,却不料剑气飞跃到高骈面前时犹如鲤鱼打挺,有惊无险地从高骈头顶上穿了过去。剑气弹到断桥上,在桥身划出一道又长又深的裂缝。
程在天一惊,猛回头看见程在渊在运劲发力,身形手势歪歪扭扭,十分怪异。他哪里知道,这便是明教至高无上的“乾坤大挪移”功法?
这门功法妙在借力打力,不论敌手使出的是如何凌厉的杀招,往往也能将其移形换位,使其尽数落空,乃至倒击回敌方,令人错愕不已,而自身却无须多使劲力,的的确确当得起“四两拨千斤”之誉。
这门功法历来只有明教教主可练,王向明一死,程在渊当上了新的教主,自然而然地得到了这门功法的秘籍,日夜苦练,至此已颇有成就。
但此种功法毕竟源出西域,纵使练到了最深层次,也难望中原武学之项背,只是程在天此前从未见过,毫无准备,自己的纯阳剑气才被他以此功法化解了去。
这时程在天出招受挫,怒气更甚,又欲挺剑再攻高骈一剑。高骈惊魂未定,此刻看他又想刺自己一剑,拔腿便跑,再也不顾威仪。
程在渊喝住了程在天:“住手!”程在天愤愤不平道:“哥哥,他是我们的杀父仇人,你护着他干什么?”
程在渊道:“你说什么?他什么时候害了爹爹?”程在天道:“娘亲口跟我说的,还能有假?你要是还不信,就让姓高的当面对质。”对高骈喝道:“你站住,我有话问你!再敢乱动就要了你的狗命!”
高骈一怔,又听他怒气冲天地问道:“你如实相告,是不是杀过一个资州太守?”高骈道:“是。”
程在天又问:“那太守可是叫作程德维?”高骈料想瞒骗他不过,一声长叹,答道:“是。”程在天道:“哥哥,他如今亲口承认了,你还不信么?”
程在渊呆站了良久,忽的运轻功追上高骈,揪住他的袍袖,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了他?”高骈强自镇定,答道:“他抗命不遵,微臣只好依照唐律将他斩杀。当时微臣身为大唐官吏,不得不守大唐律例,求陛下宽宥微臣之罪。”
程在渊道:“你杀他时可知道他是我父亲?”高骈道:“那时臣下连陛下都不认识,怎么知道他是令尊呢!”
程在渊放开了高骈,木然望着湖水,不说话了。
程在天看他下不了决心,反而大有饶赦之意,叫道:“哥哥,杀父之仇怎能就这么算了?你不肯动手,不如让我一剑杀了他!”程在渊道:“你听我说。高大人非比常人,我如今这两万大军,除两千明教教众外,其余都是高大人招募而来,操练更是全凭高大人作主,倘若杀了他就是有兵无将,你我又不懂兵法,这支大军怎么指挥得动?”
程在天道:“可杀父之仇又该怎么算?”高骈道:“亲王一定要取臣下的性命,就让他取算了。罪臣就要奔赴黄泉,不能再侍奉陛下,惟愿陛下一统宇内、山河永固!”
程在渊道:“卿家不必这么说,朕保你今日不死。”程在天道:“哥哥,你怎么……”
程在渊道:“我不爱读圣贤书,所读比你少得多,可还读过齐桓公、本朝太宗的故事。管仲箭射齐桓公,几乎把他射死;魏征也多次触怒太宗。这两人如此冒犯,杀千百次也不为过;然而齐桓公和太宗毫不计较,仍旧封他们为相,终成一代明君。如今是用人之际,高大人这等文武全才,怎能说杀就杀?至于他那些无心之失,何必再提?”
程在天怎么想也想不到大哥对高骈如此宽容,全身上下一股无明业火乱窜,终于再难自制,提起剑来向着高骈又刺。程在渊瞬时运起“乾坤大挪移”,又要将他那剑气转向他处。
谁知程在天早有提防,剑气始终吞吐不定,心中来回地计算;待到程在渊的巧劲送来,他却扭转剑身,激出的两道剑气划了个圆弧,被程在渊的巧劲挪移,正好拐到高骈身边。
他这一招精算已久,原以为自己的剑气这一变向,再经程在渊一番挪移,决计能击中高骈无疑,怎奈千算万算,还是出了些少偏差,剑气最近时跟高骈只差毫厘之远,从高骈耳边飞了过去。
高骈只觉风声甚猛,双耳嗡嗡的响,一时竟被剑气震得失聪,连连惨呼着逃命。
程在天怒道:“你走哪里去?”全身气血却莫名地凝注不行,手脚动弹不得,看来是被哥哥程在渊点了穴道。
得亏纯阳一气功包罗万有,其中便有一节专论解穴移穴的诀窍,当下他心念电转,眨眼间想起来口诀,引动全身真气来回冲荡,把被封的穴道尽数冲开,头也不回地去追杀高骈。程在渊也运轻功去追,奈何修为尚浅,越追相距越远。
此时高骈已溜到了桥对面。程在天两个起落,赶上了高骈,使一记腿法把他绊倒,踏住胸脯,喝道:“受死罢!”
万不料面前树丛人影闪动,跳出两个人来。那两个人的面目尚未看清,却早有无数道无形的指劲穿刺过来。程在天怒火正盛,也懒得去躲,挥剑左右斩击,把飞来的指劲冲得四散。
程在天心想:“这两个人的指功虽快,终究还是不值一哂!”正想挥剑把高骈斩为两段,背后却透来一股掌风,把包袱、上衣都震得左摇右摆。
他心下疑惑道:“这种掌法熟悉得很,是不是哥哥以前用过?”迅即动身趋避。再转过头时,那两个使指法的人分站程在渊左右,并排挡住了高骈。
程在天看程在渊左右的两个人:左边的矮若侏儒,面黄肌瘦;右边的中等身材,气色极好。两个人瞧着都是四十上下的年纪,穿着胡人装束,身有邪气,目射凶光。
他本以诛杀高骈为第一要务,但此时看见这两个怪人竟心生好奇,问道:“你们两个是谁?”左边那人道:“明教光明左使杜英!”右边那人道:“明教光明右使诸葛雄!”
程在渊道:“明教自我而下,便是他俩功力最深。弟弟,你斗我一个或许能赢,要同时对付咱们三个却是输定了。”
程在天回想起他师父秋雁子独斗唐烈、杜英、诸葛雄落败的经历,心想自己哪能比师父更强,而程在渊的武艺却已高出唐烈不少,自己硬拼下去胜算甚低。
想着想着,竟落下两行热泪,哭道:“哥哥,怎么每次见面,咱们都如同仇人一般?”程在渊道:“要不是你非要杀他,咱们兄弟俩又怎会闹翻?这件事我自有决断,你听我的,饶了他罢。只要你再也不提杀他的事,咱们还是分不开拆不散的好兄弟。”
程在天呆立半响,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猛地挥剑在地上刮出来一个大裂缝,旋即擦干眼泪,施展轻功远走高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