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西湖内 3

  他俩只轻轻一敲,那门便吱的一声开了。
  程在天、法媞梅看到开门的正是孙晢本人,不由喜出望外,齐叫道:“孙先生!”孙晢脸上略有愁容,强颜笑道:“原来是你们两位小朋友,别来无恙?”程在天道:“一切都好,多谢先生关心。”
  法媞梅见孙晢身后大殿内除十几个仆人之外,还有一大群饥民,衣不蔽体、面黄肌瘦,在那里嗷嗷待哺,便问道:“孙先生,这些是你要接济的人么?”孙晢叹道:“是啊。他们都是些穷苦百姓,有的被官府欺压,有的被乱贼盗走抢走了财物,总之是活不下去了。”
  身后的饥民叫道:“孙先生,你大慈大悲,救我们一救!”孙晢对程在天、法媞梅道:“你俩先到一边坐一坐,待老夫接济完他们再说。”话还没完,又来到那群饥民中间了。
  程在天、法媞梅坐在一边,只看他指示众仆人分发钱物、安排食宿,端的是指挥若定、调度有方,不过一盏茶时分,饥民们尽数磕头谢恩而去,而门外的敲门声兀自不停。
  孙晢苦笑道:“看来你俩要多等一会了。”程在天道:“无妨,先生请便。”法媞梅道:“我来替先生开门。”走到门边。程在天感到一阵难为情,只好也离座尾随而行。
  孙晢百忙之余,调笑道:“你们两个这样分站在门边,好像门神一样,哈哈哈哈!”法媞梅道:“门神是什么东西?”程在天道:“原来你没见过!这是我们中原之地的一种神仙,往往都是成对的,不是关羽、张飞就是秦叔宝、尉迟恭。每到新年时,家家户户都会把画一对门神挂在门前,盼他们驱走妖魔鬼怪。”
  法媞梅道:“原来是这样。可你说的什么关羽、张飞又是什么人?”程在天道:“他们都是以前的将军,武艺惊人,打仗威猛得很,死后大家就把他们当作神仙啦。”法媞梅笑道:“那我就跟他们不像啦。小女子不晓得武功,全靠程大侠保护,才能活到今天。”
  他们就这么打情骂俏,又晃过了一炷香光景,孙晢终于把事情忙活完了。
  但见他木然盯着最后一个饥民离去的背影,不发一言,等到程在天和法媞梅把门合上,脚步声也止歇后,他才叹出了悠长的一个字:“唉……”
  程在天、法媞梅听了大为惊异:孙晢素来是个春光明媚、心胸坦荡的乐天长者,怎的今日会消沉至此?
  程在天先问道:“孙先生心里有很多烦心事么?”孙晢道:“唉,生民多艰!他们都是良民,却生在了这么一个乱世,怕官、怕匪、怕兵、怕贼,忍饥挨饿、怕穷怕冻。老孙我钱财不缺,但接济来、接济去,来化缘的百姓却越来越多,这么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我老啦,苦思三年始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看来要让你们这些晚辈来想啦。”
  程在天道:“先生正值壮年,哪里老了?”孙晢幽幽地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不清楚么?近来我齿牙动摇、双目昏暗,身子是大不如以前了。来,你接我一掌看看。”说罢,右手先内收,再外放,缓缓使出了一招初阳掌。
  程在天应道:“是!”径直去接他那一掌。他们原本就靠得很近,相距只在毫厘,一对掌时便双掌紧挨,彼此相持。
  程在天的掌劲密不透风,丝丝缕缕尽皆透到孙晢掌心;而孙晢勉力支撑了片刻,不觉已败象迭出,掌心、指间均有几道气劲向外漏泄。
  得亏他功力尚在程在天之上,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把程在天倾泻不断的掌力压了回去。
  程在天先是有感于孙晢功力渐衰,这时又慨叹孙晢宝刀不老,一时分神,真气登时离散,掌力猛地消减。孙晢见此情形,怕伤到了他,也收劲撤掌。
  程在天自谦道:“晚辈道行未够,还远远不是先生的对手。”孙晢苦笑道:“你要是全神迎战,多半就赢了。”又黑着脸责备道:“临敌之际,怎能随便分心?要是遇上强敌,这条命还保得住么?”
  程在天道:“先生责备得是。只不过……”孙晢穷问不舍:“只不过什么?”见他支支吾吾的,只好和颜悦色地道:“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程在天道:“恕晚辈直言,先生方才对掌时,掌力有些疏散……”
  孙晢打断了他:“说得好!唉,我年事已高,不中用啦。”程在天、法媞梅都道:“先生别这么说。”
  孙晢咬咬牙,斩钉截铁地道:“小伙子,你仔细听好!”程在天愣道:“先生有何指教?”孙晢道:“我老孙拿手的技艺不多,苦修毕生,也只有‘初阳掌’和‘回春手’两大绝学摆得上台面,至于我本人的内功,和纯阳功相较起来不足称道,剑法与纯阳剑法相比更是望尘莫及,不提也罢了。我今日便把‘初阳掌’和‘回春手’传给你。”程在天惊道:“这哪里使得?先生对晚辈已有救命之恩,若再传这两大绝学予我,我三生三世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
  孙晢呵呵笑道:“你是宁愿让我这两大绝学失传,也不愿拿来学么?”法媞梅道:“是啊,程大哥,这是孙先生一番好意,你就听他的去做罢,对他对你都好。”
  程在天道:“孙先生何不把这两样武功传予令郎?他身上大有先生的风采,他日定能光耀门楣,不辱没先生一世威名。”孙晢笑道:“知子莫若父,我还会摸不准他的脾性么?他固然是个英才,无奈终日醉心于黄老之学,只盼每时每刻都能逍遥无为。你来说说,这样的人怎么光耀门楣?怎么接掌偌大一个春园?光是学武,于他而言都算一种负累。”
  程在天沉吟不语。孙晢喝道:“你今日不答应老孙,老孙便将你赶出园外,今生今世也莫再相见。”法媞梅也用力去摇程在天的双手,说道:“程大哥,孙先生都说这种狠话了,你快答应他,别叫他生气。”
  程在天双膝下跪,对孙晢道:“程在天谢过先生大恩!”孙晢双手把他扶起,笑道:“这就对了!随我到隔壁‘青龙堂’。”
  程在天、法媞梅依令尾随,等孙晢走到北门,把门敲开,堂前霎时便有两条玉雕的青龙,尖牙利齿,相对呼啸,果真威风。
  孙晢吩咐堂前的仆人出外等候,一个也莫留下,等到耳边一点人声也听不见了,才对程在天道:“这便是老孙的‘初阳掌法’,你要仔细瞧好了!”双手合十,向左右散开,左手先对空劈了一掌,瞬即右掌搭在左掌之上,柔如清风拂柳,一股力道顺着右掌边沿斜向前送出,继而左掌又翻到了右掌之上,如此循环往复,一呼一吸间便使了足足四掌。
  程在天看他似乎尚有无数内劲未吐,发的都是虚招,但着力之处,连风向都转了一个大弯,大堂正对面的花花草草也根动茎摇,久颤不停。
  程在天不禁叹为观止,问道:“孙先生的掌法如此精妙,晚辈就是多长一双眼睛、多长一个脑袋,也看不出、想不出先生是怎么运气提劲的。”孙晢笑道:“大道至简,愚夫愚妇都能明白,何况是你这么聪明的年轻人?”
  程在天道:“先生别这么说。晚辈实在昏昧不明,求先生开示。”孙晢道:“你可知道‘四象’指的是哪四象?”程在天挠了挠头,背书般地背诵了出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孙晢笑道:“对了。青龙主东方,又名为少阳,在经脉里头对应着手少阳三焦经和足少阳胆经。少阳者,初阳也,万物由此而生、因此而长,故其有肇始乾坤、滋养天地之用,功莫大焉。”法媞梅苦笑道:“我一点也听不懂,还是坐着好啦。”
  孙晢专心教授,并不理她,接着说道:“因而你要学这门掌法,要诀便只在手少阳三焦经、足少阳胆经上。你试试一同驱动这两路经脉,切记要同时驱动,不要有先后快慢。至于其余经脉,一条也不许乱动。”程在天道:“是!”潜运内劲,手上“关冲”、脚上“瞳子髎”二穴略有颤动,两条经脉便一发地飞速循行起来,双掌却不知如何出击。
  孙晢叫道:“不错!你经脉走对了,随意出掌便是,没有对错之分!”程在天受了他这句启发,当下便领会了,无挂无碍,随意挥洒,路数倒跟孙晢的有三分神似了。
  孙晢欣慰地道:“也算有模有样了,但有个要紧之处尚未摸透。我再指点你一下。”原来,那手少阳三焦经和足少阳胆经在目眶处交会。寻常人决计想不到:如此窄狭之地,实际上别有洞天,而明白此中关窍,才算是真正会了“初阳掌法“。程在天经他耐心指点,复又练了半个时辰不到,总算把这门掌法全然学会了。
  孙晢笑道:“打铁趁热。你学会了‘初阳掌法’,再学‘回春手’是事半功倍。来,再接再厉,把‘回春手’也学了!”程在天连连答应,全心听他教诲,一炷香还没燃完,“回春手”也使得颇为熟手了。
  孙晢如释重负,对程在天道:“好啦,我的心愿总算了啦。你从今往后,务必谨记,把我教你的武功用来做好人、行好事,决不要用于邪途。”又对法媞梅道:“小姑娘,我好久没听过你的芦笙啦,你随我来,待会吹给我听。”
  程在天、法媞梅谢过孙晢,欢天喜地,一左一右跟在他后面,绕着整个春园闲逛,走完“青竹林”“绿柳亭”“黄鹂谷”“白云峰”,走得累了,才品竹调弦。
  此后每日,却也大抵与此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