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善恶殊难料 1

  钟梁、司马轩见师父福镜国师已然丧命,先是悲痛;想到自己穴道被点,绝无生理,很快又转为绝望。
  但程在天也伤得不轻,立地不稳。他暂用内功中的闭气止息之法把血倒压回体内,血虽不再喷溅,精力也已耗尽,走出几步便两眼一闭,人事不省。再度睁开眼时,程在天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床边坐着法媞梅、阿友,阿友身后还站着两个伙夫。
  程在天慢慢坐起,还未跟法媞梅说话,先问阿友道:“钟梁、司马轩呢?逃了没有?”阿友笑道:“这两个小贼,连同开头逃命的两个都被我送上西天了,还想逃到哪里去?”
  程在天煞是惊奇,又问:“你是怎么做到的?”阿友道:“二少爷,我早跟你说过,孙先生指点了我一些武艺。但这些武艺却不是出自他本人……”程在天道:“那是出自何处?”阿友却道:“二少爷,小的说了出来,怕你生气。你不怪责小的,小的才敢说给你听。”
  程在天道:“我不怪你,你说罢。”阿友如释重负,说道:“小的那日跟二少爷一别,此后《幽冥神功》便一直带了在身上。小的知道这本书是二少爷的,怕让别人知道抢走了,因而从没跟他人提起,连救了我命的‘船中五老’也不肯告诉。但小的随他们到了春园后,却被孙先生一眼识破我怀里藏着东西,五老好奇,过来搜身,翻了这本书出来……”
  程在天道:“那孙先生拿走了这本书么?”阿友道:“拿去看了半个月,就归还给我了。孙先生说,这是本以假乱真的伪书,要是照着上面的法子练功,长则一年、短则一月,必会经脉尽断而死。”
  程在天听了,惊出一身冷汗,把法媞梅也吓得浑身一震。她心有余悸,问道:“程大哥,你没事罢?”程在天笑道:“没事,我死不了。”
  法媞梅道:“你又来了。今后不许你再说这样不祥的话。”羞羞地用小拳头推了推他,见他一推便倒,忙又扶他起来,道:“你听见没有?”程在天道:“好啦,我有要紧的事情问阿友,你先别闹啦。阿友,孙先生说这是一本伪书?”
  阿友道:“不错。孙先生说,这本书他初看时也信以为真,但他毕竟是行家里手,再多看几页便看出了蹊跷。他说,这书故弄玄虚,要是全然照着上面写的来练功,那便会走火入魔。但这书却不是句句都假,只在四句真话里头夹着一句假话,常人决计瞧不出什么破绽。他苦心钻研,把其中骗人的字句全都挑了出来,能改的便改,不知道怎么改的便整句删去。他还怕对人有害,自己又亲身试练了一遍,方才指点我去修炼。我练完了,武功不说一日千里,但制服两个小毛贼倒还轻松。不过二少爷要是不把钟梁、司马轩点住穴道,小的要对付四个就难打啦。”
  程在天听了如同堕在云里雾里:这本《幽冥神功》分明是他跟湘竹在五毒教的圣殿拿的,怎么还能有假?
  他思之愈深,疑惧愈增,自己勉强想出一个因由,但却无从证实,不由想道:“可惜苗教主回五毒教去了!那圣殿是苗教主建的,要是他还在这里,问一问他大概也就明白了。”忽又变得惶遽不安,转念想道:“要是让他知道我偷去了圣殿中的两本书,指不定要发多大火呢。”
  法媞梅看他在独个儿发愣,摇了摇他,道:“程大哥,你想什么呢?”程在天道:“没想什么。我跟那个怪僧人一番大战,花光了力气,而今有些累而已。”法媞梅道:“我跟友叔上山时你还在流血,我给你敷上那瓶膏药才不流了。”
  阿友喊伙夫递了一大碗汤上来,道:“二少爷,这是小梅姑娘亲自熬的软皮青蛇汤,你快喝一碗补补身子。”程在天道:“梅梅,这汤真是你熬的?”法媞梅白了他一眼:“友叔都说是我了,你不信他的话么?”
  程在天揶揄道:“大小姐,难得啊难得!往日里娇生惯养,如今竟然能自己熬汤了。”法媞梅道:“我以前不会,友叔一教我便会了。反倒有位姓程的大侠从未熬过汤,以后不知道怎么过活呢。”程在天连笑不停,接稳了那碗汤,一口喝了个光。
  这蛇汤入口时甚是甜美,然而他喝到底时,后劲顿时涌上,喉咙像灌了烈酒般,热得发烫。
  阿友替他捶背,道:“二少爷,慢些喝。”但他整碗蛇汤已然落肚,整个人犹如枯木逢春,变得大为亢奋,叫道:“这汤真是好喝,再来一碗!”阿友道:“再喝一碗倒也无妨,只是二少爷小心呛着。”程在天道:“好,快端来!”伙夫又端来了一大碗,也被他一饮而尽。
  他意犹未尽,又催伙夫把整锅汤都捧来。阿友道:“二少爷,不能再多喝了,你喝过头啦。”程在天道:“谁说我喝过头了?我再喝给你看。”话到一半,鼻血便悄没声息地滴了出来。
  法媞梅忙用手绢替他堵住鼻孔,心疼地道:“程大哥,你鼻子都出了血,不许你再喝啦!”程在天无奈道:“好啦,我听你的。”
  原来这软皮青蛇乃是大补之物,熬成的汤劲道如何不厉害?程在天修炼的就是至刚至阳的纯阳一气功,而今又连喝两大碗,补得太过,不流鼻血才是咄咄怪事。但他一轮休养过后,第二日便龙精虎猛,身上似乎有着使不完的力气。法媞梅和阿友见了都替他高兴。
  程在天和法媞梅在这火炉山庄住了两月有余,每日不是跟法媞梅、阿友在山庄里闲聊游荡,便是发奋练功,过得无忧无虑,宛如桃源中人。忽的想起跟孙晢先生之约,想到西湖去拜会面见。
  阿友挽留道:“二少爷,多住几个月又有什么要紧?你们去见孙先生,却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寂寞……”法媞梅道:“你不想见孙先生么?不如一起去好啦。”阿友叹道:“嗐!我当然想去了,无奈这群蠢猪没个成材的,我一走,他们就把这山庄弄得冒烟啦。”
  程在天道:“阿友,既然你受了孙先生之托,就把这里看管好,我见完孙先生便回来找你。你在山庄里要严加戒备,小心像今天这样有人闹事。”阿友道:“小的明白。”
  程在天又道:“那本《幽冥神功》呢?可还在你手上?”阿友道:“在。小的拿着也没多大出息,二少爷拿着罢。”程在天道:“不,你手上既然有这本书,定要日夜勤练,练出一身好武艺才好防身。”阿友苦笑道:“孙先生说,这本书经他这么一改,虽然错的字句全都没了,可也没了原书的神韵,能有原书的四分之一好就谢天谢地了。”
  程在天道:“我传一半功力给你。”阿友摆手道:“不要传给我!孙先生说小的修炼的是阴寒的内力,又不懂得阴阳调理的法子,要是受了你的纯阳内力,两种内力打起架来,七窍流血,小的这条命就保不住了。”法媞梅道:“程大哥,咱们还是多待一阵罢,你教一教友叔武功。”程在天点头同意。
  程在天和法媞梅又再住了一个月,这个月内,程在天亲自去指点阿友去修习《幽冥神功》。原来他身上的虽是纯粹的阳刚内力,但天下武学触类旁通,纵是质性全异的两种武功,观其底里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跟阿友又都是悟性过人,一同去芜存菁,愣是把这本书又改进了一大半。阿友得到了软皮青蛇汤的助益,更是事半功倍。
  程在天看他进境若此,逐渐放下了心,便又和法媞梅商量去见孙晢的事宜。
  法媞梅愁眉不展,说道:“程大哥,你瞧友叔很舍不得咱们,还是多陪陪他罢。”程在天道:“我也舍不得他。可孙先生约咱们春暖花开时相见,如今春季都快过啦,再不出发就要失约了。”法媞梅道:“你不担心你走之后,有人闯进山庄来害他么?”程在天道:“你放心好啦。他现在厉害得紧,脑子又灵光,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法媞梅在这几个月受了阿友的悉心照料,感激莫名,嘴上唤他“叔叔”,心里早把他当作父亲一样,实在不想他有什么闪失,便又跑去问阿友:“友叔,咱们要是出了山庄,你能平安无事么?”
  阿友毫不犹豫道:“阿梅姑娘,我现今比以前能打多了,一般的人哪里斗得过我?就算真遇着了打不过的人,嘿嘿,我打不过还跑不过么?”法媞梅见他这么诙谐,被他逗笑了,心里忧虑顿减。
  程在天又叮嘱了阿友几句,终于和法媞梅踏上了东行之路。阿友缄默不语,带着全数伙夫把他们送出山庄之外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