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知君劳顿愿相随 2
法媞梅右边的人对伊姆思道:“葛良来到天方教不过三年,只是新人一个,大哥说该当如何,葛良听大哥的就是了。”程在天这才知道这人名叫葛良。伊姆思嘿然不语,良久才道:“今日之事,却不只关乎郭兄弟的手臂。教主对这个姓程的十分忌惮,生怕他将来与我教为敌,因此……”法媞梅道:“因此你们便要杀了他,是不是?”伊姆思道:“教主……是有这个意思。”
谁想法媞梅一下子扑到了程在天的怀里,说道:“睁开你们的眼睛,仔细瞧瞧。我跟他是相好,好得不得了,他又怎会与我教为敌?”程在天触到了她的纤纤素手,如同遭受电击般,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只见她随即又把脸挨到了自己左肩上,七分怜惜、三分伤心,掏出手绢替他擦去肩上的血,叫他大受感动,全身掀起一股暖流,直升到脑顶。伊姆思、葛良和那群弟子见了,尽皆愕然。伊姆思道:“梅梅,小心!他要是伤着了你,我等如何去向教主交代?”法媞梅旁若无人,嫣然笑道:“他伤成这个样子,还能伤着我么?”程在天道:“梅梅,我就算没伤没病,也决计不会伤你一根毫毛。”法媞梅道:“我知道。”又轻轻帮他把鼻孔、眼角的血全都擦干。程在天问道:“你……你怎会到了这里?”法媞梅道:“自然是来找你呀。那日你不辞而别,我知道必有因由,还盼你以后再到我家找我呢。这几个月,每当我想你想得苦了,便自己吹芦笙、自己下象棋,又让爹爹弄来《诗经》和《山海经》这些书来看,可熬完了几个月,你还是没有来过。我便挑了个好日子,趁爹爹不在就和两位叔叔过来找你啦。”程在天道:“你远在西域,远行千里来找我,一定受了不少苦。”法媞梅笑道:“只要到了最后能见着你,就没有什么苦不苦的啦。”
伊姆思无奈摊手,对葛良耳语道:“葛兄弟,你入我教虽然不久,却很快当上了南方大使一职,可见你的才干。我起初便不想来,如今勉强来了,却遇上这个处境,不知如何是好。你是汉人,脑子比我好使,计谋比我厉害,不如说说你的高见?”葛良低声道:“小弟虽是汉人,却是汉人之中蠢笨的一个,不敢说有什么高见。据小弟看来,这人既和本教圣女情投意合,将来定不会为难我教。我们全力搅和这事,还不如全力促成这事,将来本教便少了一个大敌,多了一个得力的援手,岂不更好?至于郭兄弟,为了本教的将来着想,也只好吃些哑巴亏啦。”伊姆思道:“真有你的!”当即对着那群人发号施令,说的又是西域言语,程在天一点也听不明白。但待他话说完时,那群人面目便和顺了许多,不再怒目而视。
程在天问法媞梅:“我听不懂,他说了什么?”法媞梅道:“我伊姆思叔叔说,你是本教的一大帮手,今后大家都要化敌为友,好好对待你。”程在天奇道:“开始时还说要杀我来着,怎么变得这么快?”法媞梅含情脉脉,笑道:“何必管他?程大哥,只要我俩能好好地在一起就够啦。”程在天倍感精神,笑着说道:“好……”本来他混混沌沌的,这一清醒起来,全身又痉挛不休。他这十多天来饱受折磨,此时虽有痛感,却已渐趋麻木,慢慢地合上双眼,眼看又要睡着。法媞梅叫了他好几声,又用力推他,他却再无反应,倒在她怀里,人事不省了。
法媞梅两颊各滴出一行珠泪来,但只是过了须臾,她便用力把泪水都擦去,神色如常,对伊姆思、葛良道:“两位叔叔,外头又冷,他的病又重,你们马上去找间上好的客栈,我要跟他同居一室。我又不会武功,因而你们也要跟来,在隔壁的房间住下,我这里若有危险,你们都要随叫随到。”伊姆思、葛良对视不久,齐声答道:“属下明白。”葛良把自己外面长袍脱了,给程在天穿上,把他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伊姆思叫道:“快走!”大家便出发去寻觅客栈,在戎州城繁华富庶的所在,找到了一间高大有名的客栈住下。
程在天昏睡了数个时辰,及至日落时分,才渐渐醒转。只见自己置身于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中,平躺在床上,对面的石桌上燃着两支大红烛,无怪乎房内亮如白昼。桌上还放着他的纯阳宝剑。他自己猜想了一阵,想道:“这定是梅梅安置给我的房间,有什么好怕的?”时值腊月,昼短夜长,一到傍晚便黑漆漆的,家家户户都趁早点了灯烛,毫不奇怪;他却不知到了什么时辰,还道早已夜深,想要爬起到窗边看看。不想这次他竟站了起来,大出他自己所料。他踉踉跄跄地走,眼看距那窗边只有两三步,却脚下一滑,险些栽倒。
他尚在站立不稳,烛光一闪,房间的门推开了,一个动人的身影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回眸一看,法媞梅换了中原女子的衣裳,连妆容也变了,只是头上的头巾、面纱依旧还在。烛光之中,她身上的霓裳羽衣、头上的头巾、面纱全都闪光耀彩,既可见中原女子的庄严典雅,又能体味到西域女子的别样风味。呆若木鸡之间,法媞梅已到了身边,轻挽着他的手,扶他到了窗边,替他打开了窗户。程在天探头一看,才知如今是傍晚。一阵又一阵的冷风猛灌进他的耳朵,灌得他直叫:“好冷,好冷!”法媞梅当即关了窗。
程在天一开口,第一句话竟是:“梅梅,有你陪着,我就算死了,也是个风流鬼。”法媞梅脸颊微红,说道:“程大哥,有我陪着,你死不了的,更不会想死。”程在天原有万语千言,此刻却一字一句都无须再提,伸出双手把她紧紧抱住,两人就此相互依偎。
此后,法媞梅扶他坐到椅上,彼此谈心。法媞梅先问道:“程大哥,你得的是什么怪病?怎么患上的?”程在天道:“我这病,的确来得奇怪。我到戎州,是为了去打南诏军,为国立功。初时胜了南诏军两场,到第三次时,南诏军却派了他们的国师出头。这个国师法号福镜,俗名叫白如云,武功十分了得。我跟他比拼内力,最后算是赢了他,但当晚一练功时,便全身发作,疼痛难耐,从此走路要人挽、起床要人扶,内力也全用不上,跟不会武功的废人没什么两样。请了不少名医,吃了不少参药,全都毫无作用,勉强支撑了十几天,便成了这个样子了。”
法媞梅道:“不对,葛良叔叔说,你杀那只红猿时,也把内力附在了剑上,才有那样的威能。程大哥,我虽连一丝武功都不会,却也知道内力是武功的根本,你能用上内力,便足以说明你的武功还在啦。”程在天听她也称那只猿猴叫“红猿”,倒也并不奇怪,心想大概是伊姆思等人告诉她的。他顿了顿,说道:“杀红猿时,我是下了决心,想和它同归于尽,才勉强运出内力的。杀它以后,我便眼鼻出血,昏过去了,你也知道的。”法媞梅道:“原来你是杀了这只红猿后,才昏过去的。”
程在天点了点头,又道:“这只红猿是什么来历,你知道么?”法媞梅道:“我们来找你时,半路上见过五毒教的‘白龙王’李耀威,他说,我们两教既然已结盟好,理当互惠互利。他说他教内有一大群猿猴,叫做红猿,好吸人血,等它们吸足人血后,把它们煮熟吃掉,武功便会大增。那时五毒教正好有几只红猿流散在各方,他便叮嘱我们一路上留心,若是找到了红猿,抓去给他,将来的好处两教共享。我们辞别了他,接着前行,到了戎州城中,发现了这只红猿的踪迹,一路追来,这才看见了你。”程在天道:“我如今一琢磨,倒觉得有些蹊跷!我听说要把人扔在浴池里,泡得香了,那红猿才肯把人的皮肉咬开,吸人的血。怎的这只红猿一见着我,就想要把我吃掉?”法媞梅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大抵是到了冬天它饿得慌,也就没有那么多讲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