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古来征战几人归 2
唐承欢愁眉不语,不知如何开口,半晌后方才轻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我不愿帮你,这事实在有些难办。”程在天道:“这是为何?”唐承欢道:“我唐门的火药暗器,原本不缺。但当今门主自上位以来,便命本门弟子把造出的四处贩卖,因而造得虽快,却是供不应求,很快便卖得精光。倘若你是在早些时候来,我振威堂还剩不少千机匣,支用几个,那也无妨;可你如今才来,我振威堂已是捉襟见肘,剩下的千机匣自保尚嫌不足,若要再分些到你府中,恐怕不大顺当。”程在天道:“晚辈出境困窘,现今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求堂主想个办法!”
唐承欢闭目道:“莫急,先容我仔细想想。”冥思苦想了许久,睁开右眼说道:“办法却是有的,不过难免费些周折。”程在天喜道:“若真有办法,请堂主明示!”唐承欢道:“门主立下了令规,本门各处堂口的火药暗器,一律听凭他的配给,用度务必听他规定,不许擅自调用。我如今便修书一封,奏明门主,他老人家在高兴之时瞧见了,或许便能降一降恩。”程在天道:“原来还要写信,十分劳烦堂主了。”唐承欢道:“程少爷,我是粗人一个,这信写好了后,还要你来润色润色,改得越卑下越恭敬,叫他老人家越高兴,那便越好。”程在天岂能说不,便连连答应。程母想道:“想不到天儿未涉足官场,就要学这阿谀谄媚的本事了。”
唐承欢命人笔墨伺候,伏案写了不久,便写好了整整一页书信,交给程在天。程在天接过一看,只见他写的字形歪扭难看,句意又甚是浅薄粗陋,议事论事的篇幅极少,反倒是“门主英明”“门主盛德”一类恭维话瞥见了多次。程在天心生厌恶,想要把这些恭维话去掉,但唐承欢主旨已定,不按他所说的行事,又怕不能成事。便叫母亲一同检阅,折中地改了一大半。
唐承欢把改后的信拿来扫视了一下,笑道:“程少爷,令堂和你是饱读诗书的,文笔定比我好得多,就这么定了。”把信交与唐诵豪,说道:“诵豪兄弟,你把这封信送到唐家堡,交给门主看。”唐诵豪朗声答应,驾着竹鹊便翩然飞走了。程母和阿恭哪里见过这等神奇的机械,自去吃惊不提。
唐承欢道:“从我振威堂出发去往唐家堡,也无须多久。程少爷和令堂既然赶到了,不如先在这好好吃一顿,静候回音。”程母道:“贵堂本就对天儿有救命大恩,如今又帮了一个大忙,还要摆宴招待,等于是我们前面的恩情未报,又欠了一个大人情,叫你们这般破费,怎么过意得去?”唐承欢道:“夫人所言,实在客气了。当今我唐门子弟富有钱财,摆个酒席接待客人,不在话下,哪里破费了?”唐承欢几番相劝,程母只是坚拒,只好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便在我堂中游玩片罢!我们是江湖门派,虽没什么可供玩乐的,但看看弟子们比武练功,也算有些少趣味了。”程母道:“多谢堂主美意。”
程在天和程母、阿恭便移步西行,走到那边的擂台之外,看擂台上的唐门弟子比武。程母和阿恭平日连兵士厮杀也未曾见过,如今见着这等搏斗的场面,不禁心惊胆战。程在天却暗暗想道:“他们这样的功夫,却不能算高!”忽然肩上被人轻拍了一下,转身一看,原来是那小童唐泽。
唐泽问道:“喂,我来问你,你真的会武功么?”程在天道:“我会一点点。”唐泽道:“我也会一点点,不如你我比试一下,怎么样?”又开怀笑道:“不对,你骗人!瞧你上次那样,一点武功都不会,我赢了你也没意思啦。”程在天道:“不瞒你说,我自那以后,果真学了些武功。”唐泽哈哈大笑:“我怕你连我都打不赢。”程在天道:“你真要较量,我只好奉陪了。”
唐泽笑道:“我要点你最难点的‘巨骨穴’,你防也防不住。”原来那“巨骨穴”乃在肩胛与锁骨之间,唐泽把程在天看得轻了,竟如猿猴嬉戏般跳了起来,想去挨着他这一穴位。孰料程在天得师父指点,又与不少人交过手,手脚既已娴熟,此时早有机变,内力一运,反手便凌空向唐泽的“巨骨穴”点去。唐泽哪里躲得开,中了他这一招,登时全身酸麻,摔在地上。程在天不依不饶,趁唐泽落地之前又上下连点,很快把他身上数处要穴都封住了。
唐泽酸痛已毕,这才开口叫道:“他使诈,他使诈!”唐和、唐睦正盯着擂台上的武斗,此时听见叫声,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唐泽又叫道:“他想杀我,我好怕。”唐和、唐睦你一下我一下,把唐泽的穴解了。程在天见唐和、唐睦均是目露凶光,先说道:“他说要比武,我们便比了一番,并无他意。”唐和目视唐睦道:“我说什么,他是拜了名师,嚣张跋扈了,再不像以前那样好对付啦。”唐睦道:“哥哥,他虽点了泽儿的穴,却没下杀手,不如问清查明再说。”唐和怒道:“如今还有什么好问的?先把他点了穴,伺候一顿再说!”说时迟,那时快,双手食指指力激出,同去点他“膻中”穴。
程在天会人不忙,顷刻之间聚起全身内力来,体外便凝成了一股致密的罡气,唐和的指力稍一挨到这股罡气,遽尔便归于无形。唐和大惊失色,手脚正在慌乱,程在天早把那罡气尽数卸去,十指上下左右,任意而发,追得唐和焦头烂额。唐睦见唐和无力招架,也运起内力,想从程在天身后偷袭。谁想程在天进招之时,轻功也丝毫不怠,身影快如疾风,一毫也捕捉不住。程母和阿恭见了,只道他是神仙俯身,看得目瞪口呆。
原本振威堂其余弟子,都和唐承欢站在擂台边上,看台上的人比试。但有人回头瞧见了异样,口耳相传,大家都转而看着程在天。唐承欢也颇为惊讶,转身看时,唐和、唐睦早像泥偶一般站着,不能动弹。
唐承欢急忙走了上前,对程在天道:“程少爷真是名师教出的高徒,我振威堂全数弟子,还有哪个不服?烦请程少爷高抬贵手,不要伤了他们性命。”程在天道:“堂主言重了,你等对晚辈有大恩,晚辈岂敢伤着他们。”说话时便暗运内力,话毕便伸手把唐和、唐睦的穴解了。唐和、唐睦只落得四目相对,不知说什么好。
唐承欢道:“程少爷的武功竟到了这地步,轻轻松松地便制服了唐和、唐睦两位兄弟,想我振威堂之中,也没一个能胜过你了。”程在天道:“堂主过奖了,晚辈十分惭愧。”唐承欢道:“你青年才俊,武艺过人,我唐门交了你这样一个朋友,他日也必定受益不浅。”程在天道:“堂主客气了,能和诸位英雄相识,晚辈荣幸之至。”唐和见他句句谦恭,并无一丝倨傲,气才渐渐消了。
正说之间,唐诵豪身驾竹鹊,径直落到了擂台边上,开口便对唐承欢道:“禀告堂主,门主看信时正好喜眉笑眼的,看完信后便命心腹弟子备好二十四个千机匣,随我出发,现今他们大约也到了门外。”唐承欢吩咐唐和、唐睦道:“你们两人快去迎接。”
门主遣来的四个心腹弟子却心高气傲,目中仿若无人,堂中弟子个个敢怒不敢言。唐承欢吩咐手下弟子交纳了许多钱货,那四个人才志得意满,身驾竹鹊离去了。
唐承欢对程在天道:“不瞒你说,这二十四只千机匣中,八只放的是暴雨梨花钉,八只放的是绝踪弹,还有八只放的是毒烟弹。毒烟弹可致人眼盲,绝踪弹威力极猛,都是危险万分,依我看,用那暴雨梨花钉来看家护院,也足够啦。不知你意下如何?”程在天道:“堂主说得是。”唐承欢道:“这些千机匣,我振威堂也要留足备用。如今只拿四只千机匣到你家,邪魔外道除了龙紫阳,也没人敢来了。你瞧怎样?”程在天道:“全凭堂主作主!”
于是唐承欢吩咐四个手下弟子,带着千机匣便随程在天等人去了。程在天对母亲说道:“娘,他们都是良善的人,你每日便和他们自家人般相处,不必见外。”程母应诺,大家每日在府中起居饮食,相安无事不提。
如此过了十来天,一日午后,程母对程在天道:“你如今既无后顾之忧,也该去从军啦。”程在天道:“孩儿也期盼好久啦。”程母道:“大丈夫志在四方,娘如今便整顿包袱送你去。”程在天喜道:“如今便去么?”程母道:“娘也割舍不了你,但你总是要出去的,晚走不如早走,留你在家多一日,将来的不舍便多一分。”
于是程母便亲自去替他打点包袱。程在天这时想起一事,潸然泪下:“是了,是了。湘竹妹妹赠与我的竹笛,这许久以来,我莫说没吹过,连看都没看过一次,这次说什么也要带上。我们两个阴阳永隔,但我只须看见这竹笛,便算作看见湘竹妹妹了。”他情难自禁,却又怕母亲知觉,匆匆把泪水拭干了,待母亲把包袱打理好,才趁她不觉,悄然把那个竹笛放了进去。
程母和阿恭把程在天送出门口,说道:“我们家的境况不比往日,你遇此变故,也该早些成器了。如今送你只送到门口,出去一步,你的事情便全由你作主张。”程在天低头道:“娘,你……可有什么话要说与我听?”程母道:“第一,以德为先,与人为善;第二,遇事多想,万事小心。第三,现时天冷,穿衣防寒,不要着凉了。”程在天泣道:“娘也万事小心,千万保重。”程母把他眼角的泪拭干,道:“男子汉,不要哭哭啼啼!”程在天这才止住了。程母又狠心一推,把他推出了门外,说道:“若你一事无成,休要回来。”程在天道:“娘,保重身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程母喊阿恭闭上门,无声无息地进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