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通穴脉 3

  那三四十个门人听了,脸上又是惊讶,又是不信。樊敬雄道:“门主,倘若她真是那绰号‘秋雁无声’的秋雁子,那我倒真该赔个不是。”秋雁子道:“既然你是刘门主的徒弟,贫道便不怪你;我和你师父是平辈,你便乖乖地叫我一声前辈就够了。”樊敬雄见吴瘦山和秋雁子都肃穆而立,不敢不叫,说了声“前辈”。
  秋雁子道:“这就对了。吴门主,贫道想和徒儿先找一处空旷的地方静养,不知可否?”吴瘦山道:“当然。”便对张克柔道:“三师妹,你亲自带他们到后院的枫树林中罢。”张克柔点头允诺,带着他们穿过内堂。程在天、秋雁子都觉得这内堂中的物事极其简陋,不过摆着几张桌椅,桌椅上几个杯碗、一张五弦琴、一副白玉做的象棋,墙上挂着几幅墨笔山水画而已。
  到了后院,张克柔把后门打开,门外立时有一道道红光显现出来,虽因天色晦暗不甚明晰,却仍能看出是一大片的枫树。张克柔道:“真人,这便是枫树林,静寂无人,又显空旷。不过真人和徒弟想要再进来时,用轻功即可。”秋雁子道:“贫道明白。”张克柔等他们两个出门后,很快便把门关上了。
  程在天看着这树上地下通红的枫叶,又想起杜牧的诗句,悠悠地道:“‘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这却又是杜樊川所写的。”秋雁子似怒非怒道:“你个书呆子!为师和你到这里来,不是吟诗作对的。”程在天道:“师父,那……那是为了什么?”秋雁子道:“我在进门前说什么来?”程在天想了好久,才想起她所说的话,回道:“师父是要教徒儿轻功。”
  秋雁子笑道:“你要是还想不出,可真是该打了。”程在天道:“师父一副慈悲心肠,怎会忍心打徒儿?”秋雁子道:“莫说玩笑话啦。我如今把自身轻功传授于你,字字句句你都要听仔细。”程在天道:“是,徒儿明白。”
  秋雁子便去对他仔细地教导指点,从手脚的方位次序,到正经奇经的运劲法门,不一而足。教了一阵,便问他:“你可听懂了么?”程在天道:“听懂了。”秋雁子道:“原以为这功法相当繁难,非一时一刻可以掌握,你竟能很快了然于胸,真是奇事!你试一遍给我看。”
  程在天道:“是!”得意地把右脚迈出一步,头微微向前倾,便向外跃去。哪知他这一下只跃出了四五尺,便重重摔在地上,嘴角磕出了血。
  秋雁子道:“再试!”程在天不敢相违,硬着头皮爬起,又如上次一样往外跃出。这次他跃出了六尺,虽没摔倒,可也没能跃出多远。
  秋雁子有些愠怒,道:“你究竟听懂我的话了么?”程在天道:“徒儿……确实是听懂了,可真要跃出去时,总觉全身有一股蛮力把自己拉拽回来。”秋雁子狐疑道:“有一股力?你且盘膝坐下。”程在天甫一坐下,一只冷冰冰的手便搭上了他的手脉,就势把他的手翻过来,手心朝上。
  程在天整只手一阵清凉,忙道:“师父,你这是……”秋雁子道:“号脉。”原来她听到他说“有一股力”,心下大为奇怪,猜想莫不是遇上了那桩罕见的事,便要好好探个明白。
  程在天一阵惊怪,还料是出了什么异状,心头一紧,手脚便有些不自然。秋雁子道:“你莫要惊慌,一惊慌脉象便乱。”程在天道:“师父,徒儿这身上是出了什么事情么?”秋雁子道:“你且莫说话,也莫轻易动气,我要仔细参详。”程在天便屏气凝神,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其时天色渐暗,秋雁子脸上也是愁云密布,唯有林中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发光闪耀。程在天抬头一望,见萤火虫不多,只有十来二十个茕茕孤影在晃动,心中一酸,忽的想道:“它们虽然孤寂,总有一群伙伴相陪。我如今跟着师父跨州过县,爹爹、妈妈、哥哥都不在身旁,岂不是还不如它们了。”
  秋雁子却没空去猜他心思,在他的手脉上左探右探,又灌进了些许内力,观察他的心脉起伏。忙活了好一阵子,只见她猛地把手一收,沉着脸色道:“你这脉象一息六至,快而有力、邪热内生,瞧着像是数脉;但在运行数十息后,却又起伏不常、骤快骤慢,再过许久才像往常一样规整,如此迹象又和数脉迥异了。我如今猜测,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惰归数脉’,要是不加细察,或是乏于见识,便观察不出。”程在天没学过诊脉的本事,只好问道:“师父,这脉象有什么不妥么?”秋雁子道:“不妥极了。你生性聪明,既然连楞伽指都能学会,学这区区轻功更应无所挂碍了,何况我的轻功入门极易。如今想来,你定然是因这种脉象的缘故,气血惰懒、一出即归,轻功身法才始终施展不开。要是不把这脉调理妥当,怕是无论如何也学不会轻功了。”
  程在天道:“既是上苍所赐,不会轻功便不会罢!反正又没多大坏处。”秋雁子道:“好小子,果真是心思无邪!你这种体质虽说是天生的,但人力尚能斡旋挽回,你知道么?”程在天笑道:“要是师父出手,自然行了。”却见她秀眉一蹙,叹道:“你错了,我并没这等神通。只怕你这种怪病,当世唯有‘春光先生’一定能治好,我亲自动手,倒未必奏效。”
  程在天奇道:“‘春光先生’是谁?我以前像是听过这个名号。”秋雁子道:“你仔细听好了。约莫十年前,江湖上便流传着‘四君子’的轶事风闻,都说他们是当世武林中登峰造极的大宗师,而又博施济众,堪为天下英雄之楷模。这‘四君子’,乃是‘春光无限’孙晢、‘夏虫无眠’夏语冰、‘冬雪无尘’曾平谷,以及……”忽的顿了一顿,微微一笑。程在天反应奇快,道:“师父道号叫做‘秋雁子’,莫非也是其中之一?”秋雁子笑道:“果真聪明!我的绰号便是‘秋雁无声’,虽然不才,可也忝居其中了。”程在天道:“原来他们三个是和师父相提并论的人物,想来也是德隆望重的高人前辈了。”
  秋雁子道:“不错。为师的本领实是其中最低微的,而其中武艺最高者,便是这‘春光先生’孙晢。他有着一身通天之能,却从不以此自夸,更不好杀伤人命,专务扶危救难,不知接济了多少穷苦百姓,也不知救活了多少身患绝症的人。就连他平生最得意的绝技‘回春手’,也是用于舒筋活络、养气活血,只能救人不能杀人。我曾向他请教这‘回春手’的秘奥,他便把这功夫毫无保留地授给了我。可惜这‘回春手’深奥之极,我也只是学得一些皮毛。”程在天道:“这‘春光先生’真是个大善人。师父自然也是。”秋雁子道:“你这张嘴真巧!为师如今便用这功夫来为你调理心脉,就算不成,也没什么损害。”
  程在天点头称是,很快便看到她的双手各自搭在自己左右手上,这时她的手不再冰冷,像是温水般暖,又如高处的水流一般飞速滑过手腕。程在天只觉妙不可言,恍惚间一股柔和的力道冲在手腕上,与她刚猛的纯阳内力有所不同,令他倍感舒服。刹那间,只见她又或疾或徐地在他手脉上来回游走,时而重压,时而轻点,两手同进同退,敏捷之甚,更无半分忙乱。
  程在天随着她双手的前进、后退、轻点、重压,心脉也时快时慢、时浮时沉地运转起来。这般过了不知多少个来回,程在天脉搏渐稳,到了最后,真正是从容和缓,井然有序了。
  秋雁子见初显成效,道:“如今你的脉搏一息四至、不浮不沉、柔中带刚,已然是找不出什么弊病了。但你心律不调,仍不济事。我如今再用‘回春手’,为你调节心律。”不容他分说,双手便摸到了他的心脏所在。
  程在天一惊,心脏扑通地跳,秋雁子把手抽开,冷冷地道:“你慌什么?”他脸登时红了,只因天色已晚,秋雁子没有察觉。他好生休息了一阵,心律才慢慢好转了些。
  秋雁子又把双手轻按在他心脏上,这回是轻柔的推拿,动作比方才还要纤细,但程在天一颗心猛地想要往上窜,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如此又过了一炷香的光景,秋雁子才停下了,说道:“你不乱动,早就好了。不管怎样,如今是大功告成了。”程在天道:“这……都怪徒儿不好。”
  秋雁子道:“好了,不说这些啦。你瞧如今整个天都黑了,快用轻功进去罢。要是还不会用轻功,今夜你便在这枫树林过。”月光下身影一闪,便跃进了门内。
  程在天惊道:“师父!师父!”但见后院大门紧闭,再无一丝声响。那树林中传来阵阵怪声,他霍地回头一看,竟是几只硕大的老鼠。要是在白天,他倒并不惧怕,但如今四下昏暗,连萤火虫都不见了踪迹,只有淡淡的一些月光,不由得怕了起来。
  那几只大老鼠咝咝拉拉地逼近,有一只竟咬在他的鞋子上。他在情急之下,猛地用力把它甩开,冲到门边纵身一跃,这次竟轻轻松松地进了门内。他又惊又喜,连连叫道:“我学会了!我学会轻功了!”
  只见秋雁子走了过来,月光下欣慰地笑道:“果然是一脉通,处处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