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灭群贼 1

  程在天问道:“师父,莫非徒儿的病症难以治愈了么?”秋雁子道:“你如今全身肌肤泛青,可见阴寒之气全然占了上风,再等多一会儿,真正是神医难救了。除非……”程在天听见这话,心想必有解救之法,忙道:“除非什么?”
  秋雁子沉吟了一下,才道:“师父所创的纯阳一气功,乃是极刚极阳的内功,我试着灌注一些进你体内,或许便能压制住这股阴气。”程在天道:“可师父若是把内力灌注了给我,我又不会运用,倘若要与人交手,岂不危险?”
  秋雁子道:“你听我说。我本是阴柔之身,修习起这纯阳一气功来也是不大适宜,当年我在师父面前苦苦央求,他才把这套功法传授了给我,但仍旧让我多加节制,以免阳气过盛、阴气过衰,那便是倒转乾坤了,必然不能长久。我以前便因内力过厚伤了心脉,休养了半年才好。如今我到房间中回气归元,再把多出的内力输送给你,那便是一举两得了,既能治好你的阴寒之症,又除了我心头一大隐患。”说完便让他一同上楼。
  程在天道:“若是如此,真是多谢师父了。一谢师父救命之恩,二谢师父传功之恩。”秋雁子道:“又来耍嘴了。我可没许你做徒弟!”程在天道:“既然功力都肯传了,为何还不许我做徒弟?”秋雁子正色道:“收徒之事,却并非小事一桩,倘若收了劣徒,干出有辱师门的事情来,堕了我的声名不要紧,最怕还会有损师父的清誉。因此我也不好擅自作决。若要收你做徒弟,还要禀告师父,请他老人家亲自观察你的心性为人,才好定断。”
  哪知程在天听了,反而笑道:“这样倒好,我便有缘见太师父啦。以前只是从书上看到、从人的口中听见他的事迹,从未耳闻目见他的仙风道骨,若是能真真正正地见一见他,我自然会欢喜得不得了。”秋雁子笑着摇了摇头,神情之中似有几分讥嘲。
  上了楼,走到门前,程在天道:“师父安心进房,徒儿自在门外等候,若是出了什么事,随时可唤徒儿进来。”秋雁子道:“谁要你在门外了?你也进来。”看见他动作扭捏,又道:“天儿,进来罢。”
  程在天心中一颤,想道:“她这两日以来,可是第一次这样叫我。”便跟着她进了房去。秋雁子来到床边,叫他先在床边椅子上静坐片刻,自己盘膝坐下,双目紧闭,开始运功调养。
  程在天把目光移开,不敢看她,却听她轻声道:“天儿,这种功法以后或许还要传授给你,你用心仔细地看。”他心生惭愧,应道:“是。”便不再胡思乱想,慢慢转过眼来看她。
  只见她道袍轻飘,周身升腾起一股白气来,知道她须当专心致志,不能受一丝一毫的打扰,便嘴巴紧闭,坐着看她。他没想到眼前这位武学上的绝世高人,竟肯把功力传授于己,既是感激,又是钦佩,想道:“师父和我,相识也不过是在仓促之间,便对我如此信任,不吝将自己的功力相授,我须得用心学艺,方能不辜负她的这番心意。”
  程在天仔细端详,只见她先把双手在腰间来回推拿,推拿之处也是隐隐生烟。程在天虽知之不多,但也曾听赵修提过:“带脉在腰间,有如束带,可约束诸经,统理诸脉,带脉一通,全身皆通。”这时秋雁子用的却是昨日也曾用过的调理法,手法虽不甚快,但一旦用了,见效十分神速。只见她缓缓把带脉推拿完了后,双手便不再动,都搭在膝上,而道袍却时而这边鼓起,时而那边鼓起。程在天无法看清,只能勉强猜对一二,在她的道袍从上往下中中正正地摆动时,心想:“师父此时疏通的是任督二脉。”其余时候,便再也猜不出她动的是哪一条经脉了。
  程在天越看越奇,知道这是幽微精深的运功途径,自己纵然只学得一成两成,便是受用无穷,对她是越发崇敬了。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秋雁子仍在潜心休养。他一个分神,又快要想到昨晚所想的伤心事,却忽的打住了,转而又想:“我要是再想这些,怕是又要犯病了。”便绞尽脑汁,尽力回想以前开心的事情。
  他想起了七岁那年贪玩,和哥哥一起爬荔枝树,哥哥爬到了树顶上,吃着荔枝催他快爬,他站在地上犹豫了半天,才抓起一根垂下的树枝往上爬。谁知爬到了一半,那树枝被他折断,他在半空中掉了下来,摔得鼻青脸肿。爹爹见了,把哥哥训斥了一顿;妈妈又拿出药酒帮自己涂抹,完后还把哥哥摘到了的荔枝分一大半给自己。他很小便吃过荔枝,可这次吃的竟是甜美难言,和往常的大不一样。他想起了哥哥失散以后,爹爹妈妈对他愈加关爱,之前他和哥哥不知挨了多少打骂,哥哥走后,爹爹妈妈的声气却和顺了许多。他想起了举止庄严的父亲,父亲虽很少说笑,却对他和哥哥相当关怀,每次从资州归来,都要带着好几块蒸糕给自己和哥哥吃,却不容母亲吃半块,甚至父亲自己也只是看着他们两人吃。
  忆起了以前的种种开心事,他却慢慢凝眉敛目,心事重重:自己虽说有惊无险,逃出了生天,如今却身在剑州,与泸州相隔不知多远,何时才能够返家,何时才能见到家人?自己已有好几次在外历险,家人焦灼担忧,更是不必说了。他再好好想了想,又猛然察觉自己的盘缠全在包袱之中,身上是一文也无,光是在这客栈中住上些时日,也支付不起。他过惯了富足的生活,吃穿住用丝毫不用发愁,这时忽然想到自己出门在外,没带一文钱在身上,也没一个亲戚可以接济,必然会有百般艰难,霎时间头都大了。
  他想道:“不想了,不想了,再多想一时半刻,只怕又要犯病了。”便全神看着秋雁子,却只觉她和四周的物事全都模模糊糊的,有的歪到一边,有的七零八碎,有的不住地在旋转。他头上一阵剧痛,忙用手捂紧,心想:“果然又犯病了,可师父如今还在运功,我决不能搅扰她。”可他终于身形一斜,一个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秋雁子听见了响动,双目兀自紧闭,只是轻轻问道:“天儿,没事罢?”程在天强忍痛楚,道:“师父宽心,徒儿只是不小心跌倒了。”秋雁子却道:“你气息十分不稳,怎会没事?”摹地里睁开了双眼,果见他在地上躺着,脸上全是青色,痛苦不堪。
  秋雁子叹道:“你若是不在房内,发作时我并不知晓,只怕你早成了冤魂一条了!”程在天此时正全身冰冷,说不出的难受,心中很想说话,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秋雁子急忙去为他调理心脉,如同上次一样。程在天此时积毒已甚,她比上次多花了不少时候,方才止住他体内的阴寒之气。
  程在天疼痛渐消后,先是扶地站了起来,又双膝下跪,第一句话便是:“多谢师父,又救了我一次性命。”秋雁子道:“你快盘坐着。”程在天依言坐下了。
  但见她脸上透着一丝隐忧,慢慢说道:“我如今的功力,只回复得六七成,先把其中一二成传了你,看看如何。”程在天道:“师父肯将功力相传,便是只传了九牛一毛,徒儿也是感戴莫名。”却见她一双明目勾瞧着自己,道:“你心性不坏,这个我倒是看得出来。可世事难料,人心多变,日后你会成什么样的人,可是不好断言……”程在天知道她言语中的意思,当即说道:“师父放心,徒儿身受大德,他日定当好好报答师父,定当做个端端正正的人。”
  秋雁子轻轻笑道:“报答却是不必,你如何来报答?拿什么来报答?只是这后面一句,你说了出来便要牢牢记住,始终不渝。”程在天应道:“是。”发觉她已在身后,想要转头,却又听她喝道:“不要动!”
  他哪敢有半点违逆,一时间便纹丝不动,像是如来佛祖一样端正坐着。很快背上便有两只手拍了上来,初触之时颇觉柔顺,但迅即感觉这两只手透出热气,后背热了起来,紧接着全身都有如在炉中蒸烤。他颇为担心这股热气会愈来愈盛,心想再这样下去便会被烤伤。
  但这一股气却在输送了一阵后,便不再变热,正是冷热适中,拿捏得恰到好处。他颇觉舒适,只是闭目等着,半醉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