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伍辛老祖实则另有其人

  丁牢广泛分布于人和国各州镇,是案犯最终定性之前临时羁押的监狱,羁押时间一般从七天到30天不等,与审案周期的长短有关。
  人和国的监狱大致分为:天牢、阴牢、甲牢、乙牢、丙牢、丁牢,县级地方单位只有甲牢,天牢只有一处,位于咸通镇。
  丁牢因其作用特殊,往来人员颇为繁杂,因此戒备也是相当森严,仅次于天牢和阴牢,出入口及应急通道均有三层关卡,每层都有10人的武装力量,而在监狱外围还有远程监控人员近20名。
  刘信就被关在天声镇的丁牢深处,毛子海为了解气,把二十多年前就废弃的刑罚设施搬了出来,命令每隔一个时辰就对刘信大刑侍候,到了当日未时,刘信早已遍体鳞伤。
  然而身体上的伤痛远不及心理上的苦楚更令人煎熬,刘信虽经受了几次大刑的折磨,但却并没有过激反应,甚至惨叫都没发出一声,全程在脑海中神游。
  至于想些什么,刘信并不太清楚,只觉心里空荡荡,身体沉甸甸,如置身迷雾,似坠入深渊,投足举手,无分上下左右,张目四望,不见南北西东。
  时间可以很快,也可以很漫长,但它本身是稳定的,只是每个人的感受不同而已。
  刘信入狱不过半天时间,但对他来说却如同过了半月,而回顾近一个月的种种,甚至前二十年的人生经历都不抵这一个月。
  “小兄弟犯了什么事,怎么这顿毒打?”一个老者注意到这个奇怪的年轻人。
  刘信回过神来,反问:“老人家你这么大年纪怎么也在这里?”
  老者银发飘飘,愁眉紧锁,目视上方,作沉思状,叹了口气,说道:“我们这个世界就快终结了。”
  刘信奇道:“什么意思?”
  老者压低声音说:“他们快来了!”
  二人的牢房中间隔着过道,老者声音太低,刘信听得不是很清楚,向老者求证:“什么?他们?谁?”
  老者左右观望一遍,确认没有狱卒在场,这才郑重地说:“当然是其他世界的人!他们身长一丈,刀枪不入,一个人就能灭掉一个军队!咱们那是毫无回击之力啊!
  刘信下意识地想了想自己的身高,在人群里并不算是矮子,那也不过五尺半而已,一丈就是两倍于自己,这世上有这样的人?说到刀枪不入,练过几年武艺,也许还是能实现,但一个人灭掉一个军队岂不是胡说八道吗?
  看到刘信的表情,老者失落地坐回地上,长吁短叹起来:“看你这么特别,原来也和目光短浅之辈没什么分别,唉,当下我人和国的年轻人全是这般模样,如何有未来,我估计等他们来了,我们连一个回合都抵不住。”
  刘信强忍疼痛,挣扎着走到牢门处,真诚地问道:“老人家,你是因为什么才到这里的?”
  老者还没说话,远处牢房里有人回应道:“嘿,小子,别跟那老家伙攀谈,那是个老神经病,如果你不想疯的话,离他远点。”
  老者突然笑起来,笑声很大很凄凉,周围牢房骂声一片。
  刘信却不认同其他人的话,料想这老者一定是藏着什么机密,等老者笑完了,接着问道:“老人家,你说的他们到底是什么人?”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是人吗?”
  老者回过头,眼神中突然充满了凌厉之气,倒让刘信后背一阵发毛。
  “你不怕自己疯掉吗?也许其他人说的对,我就是个神经病呢?”老者说。
  “哪里有真的神经病说自己是神经病的呢,如果你坚决否认这件事,那我倒真要离你远点了。”刘信如是说。
  “哈哈哈,人到底还是和他们有些不同。”
  “将死之人,同与不同有什么相干。”
  “你遭遇了什么,我反而对你更感兴趣了。”
  “无关紧要,老人家还是先解答了我的困惑。”
  老者本想继续追问,但停顿了一会,想必是释然了,靠着牢门说:“有句话,小兄弟应该听过的,叫天外有天,山外有山。”
  刘信点了点头,老者说:“道理如此,但真正敢接受这个现实的人,却并不多,即便内心深处确信有些事是真实存在的。”
  刘信直接问道:“那些身长一丈,刀枪不入的…人,你是亲眼见过吗?”
  老者瞪了他一眼,“怎么,你在质疑我?”
  刘信忙说:“不是,我只是好奇,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老者不耐烦地说:“你这小兄弟,我都说了多少遍,他们来自其他世界,我们现在这个世界上当然没有那样的人!”
  刘信更加奇怪:“真的有另一个世界吗?你是说人死后的世界吗?难道那些身长一丈的到底不是人,是阴间的鬼怪?”
  老者啐了一口:“蠢不可及!蠢不可及!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
  刘信说:“你不是说他们来自另一个世界吗?”
  老者一时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才嘀咕起来:“难道真的不是人?”
  这个问题让他难以自拔,刘信再怎么问他,他都顾不上回答了。
  其他牢房的人纷纷投以嘲讽,这次不只是戏弄老者,同时也对刘信指指点点。
  刘信苦笑着摇摇头,自己这副模样这般处境,居然还有心思打听些有的没的怪事,此刻首先想的该是自己才对。
  可是自己未来会怎么样呢,还有未来吗?也许一天都活不下去了,遗憾不能和薛静道别。
  想起薛静,刘信满腹无奈和愤慨,鼻子一酸,泪花子止不住地飞起来,但他全然不知,不知眼泪在脸上滑落,也不知薛静会如何,这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痛苦足以让人崩溃。
  一直以来,父母给他的教育都是希望他做个好人、老实人,不伤天不害理,不妨碍其他人的正常生活,同时还要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助别人,且不求任何回报。
  刘信忍不住有些怀疑自己的人生,怀疑二十年来学到的价值观念,抛开远处不谈,只近来的一系列事件就不断向他证明所谓的好人结局并不怎么圆满,这究竟是为什么?
  刘信不是第一个有些疑问的,也不是最后一个,实际在人和国已有无数人在所谓的“好”“坏”之间徘徊。
  人和国年轻一辈国民的价值体系多受楚天的影响,楚天立国以来,以仁政著称于世,取消死刑就是最大的明证,除此之后,他尤其注重个人修养,不但他自己修身,更重要的是下达明确指令督促全民修身养性。
  他的为政理念是以无数良善的个体熏染整体至和谐之境,为实现这个抱负,特意改良了自己称君之前研究的“伍辛理论”,详尽描述了个人修养之路,为国民提供蓝本参考,他自己更是身体力行,严格遵照“伍辛”。
  早在楚天称君之前,他已完成了《伍辛》一书的著述,那时他只是一介书生,称君之后,原书便停止发行,新书加入了贴合时事的新观念和更多实用性的案例,人和国的每个家庭都有一本,但相比旧书,新书的内容自然是变得更加翔实,只是没了当初的灵性,更多沦为政治工具。
  在旧书第一章,楚天就开宗明义地解答了何为伍辛,那时的他只是一个满腔热血的年轻人,与此时的刘信年纪相仿,谁也想不到那几段充满自嘲又有几分不切实际的文字,在日后竟能影响上亿人——
  伍辛者,盖拾辛也。乃用者伍而弃者伍也。因修行之艰巨,实辛苦非常,故简之曰伍辛。
  问曷以夹生古文述之?曰向来惊世之论皆艰涩高大,非寻常百姓所能融会,伍辛论者当在此数。此一也。二者,文虽夹生,然究竟于今文相异,若有传讹之言,人未必得见,于作者之颜面有利而无害。
  或曰此论是何方神圣,又有何鸡毛蒜皮之益?答:无益,止自乐耳。
  用者伍,乃等、瞻、换、热、观。
  居庙堂之高,是为君上;处江湖之远,则为凡尘。或曰上之荣光非凡夫俗子所能企及。非也。究其祖上仍不免露水尘埃,与凡尘无异,但潜心进取耳。有其心,尽其力,故能获无上之光,而非翘首以得。又人之于牲畜,非肉欲之足,实异于心,但心平定,外物之侵扰全不足恤。心安意得者,盖天下人皆然也。是故上不必恃外物而凌凡心,下无须惭外物以屈圣意,得失宠辱本来无形,于三寸清明之地安寻哉?
  生至于斯,由来已久,跂而望之,亦必远矣。昔陶公有云,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返,觉今是而昨非。已而往矣实不可追,然明日之事尚足以论,任由其南北西东岂知利害长短,非鉴之再三方趋利避害。常言道无备无以取天下,又有云机会只垂青于有准备之人。皆此道也。或曰今日尚未圆满,安得他顾?对曰今日之不圆满便是此故,岂欲蹈悲戚之覆辙邪?
  究亲之为陌路,密而生疏者,盖不能相为设念。人之私欲固有目可睹,然人之为人非有欲而有情,欲乃为己,情乃为人。为己终有尽,为人乃无穷。人之性命短则三五天,长则百余年,即千百岁若止吃喝享用实与三五天并无二致。芸芸众生间能互为眷顾,则大千世界方显绝美之态。
  然则人之参差较草木更甚,往于回目所见私己者多而悦人者几无迹可寻,或止三五抱团间流传,且此中人亦难免萌生嫌隙,不能设身处地为斯人终致一拍两散。此寻常可见者。然绵绵长河浩浩汤汤,但有一息存留,终归大海。纵万人屏气,尔心是为一息。心向阳光,则所到之处尽无黑暗。又人生而知之,故冥顽不灵者终不免矣,但圣人有云岂能因噎废食哉?且此中人既在下流,下流定不远矣。
  细数困顿,往于势逼者少而自误者多,何也?盖泥于心而无见于天之广袤也。又观旁人之瑕疵如帐中蚊血,而视己之不足却似猪上寒鸦,非他,但当局之迷也。故而处惑乱之际,无须讶异,不必介怀,若迷宫多歧路,但于俯瞰便足了然。实则此事之可行也未尝尽人皆可,止以其法而已。所谓避其锋芒,他强由他强,明月照大江,他横由他横,清风拂山岗,又所谓任你横行霸道,我自岿然不动。是不为叛逆所制而坐拥江山,尔后天下大势尽收眼下,届时或进或退或攻或守皆由此心耳。
  弃者伍,乃怜、恨、淫、怯、窘。
  日常所见闻,或华丽或卑贱或圆满或残缺,其实止臆测而已,或卑贱或华丽或残缺或圆满皆不足信也。以恍惚之事而扰清静之心,窃以为未可取也。又但凡所遇之事皆有理可循,既未知理而贸然出手,于人于己必为不利。故而行道过半,即侧目生疑者,毋宁视若无睹,且不可存于心。或曰此非与冷血畜牲无异?非也。心之坚尚且依身而存,身殁则一切枉然。此旨只在保身存体,是为不得已之举。若于身心无害而可挽民水火者,皆大欢喜。
  身见侮、事败北、情悲凄,往往难得心之平静,何故?盖因内心未曾强大,而无奈受制于人之相。实则无人可制外人之心,究其根本止自戕耳。然于此事尚存二理。一者,当日波涛澎湃而几时之后便烟消云散,此纯属虚妄,且多为内心之缺陷所致,与人无尤,当自省也。二者,时隔多日仍心存介蒂,或因所遇之人之事切实霉气横生,何也?此亦可二分之,一者,堪当大器即除之;二者,未能通透则由他去。
  逢无所事事或遇奇异之见闻便想入霏霏者,是为淫。淫与罪不同,罪必付诸行动且害人害己,而淫则止于念且未能断其利害。或曰既而有利,何不付诸行动以为淫正名?若果然便不必弃之,实则此中意念尽皆毫无依据之天马行空,或利或害并不会对旁人有任何实际影响,不会在现实中留下半分印记,止于脑海放荡。但于心却有极大之隐患。久而久之,清明不复,甚者贻误终生。故而须当弃之不用。
  笔者平生无所畏惧,唯怕黑。酉时之后子时之前则心稍紧张,子时至于寅时则绝无敢单独醒于复杂的空间活动。此二十年之旧患,至今未愈。故当谓人莫怯懦之时,其实略显心虚。然怯之为物实当弃之。撇开怕黑一事不谈,世事平淡无奇,实不足惧。或曰此纯属扯淡之言也,空口无凭,意欲何为?若沿所惧之物上溯,不难发现恐惧之根源在于无知,若无所不知则定然不会心生怯意,故欲将其弃置,须当先丰富内涵,然后可洞察眼前的一切或至少大半人物,则何惧之有?
  窘之为物,易言之,自卑自贱而已。十六字诀言道:自知自制自尊自强,不骄不躁不亢不卑。傲慢要不得,自卑更不应常伴左右。人人皆有其与众不同之发光点,不论是否能意识到,只要坚持认真不卑不亢地做好自己,总是可以迎来曙光。当心仪之人总会有自惭形秽之感,何也?当正视过去之自己,理解包容之;正视现在之自己,反复雕琢之;如此方可遇见未来满意之自己,然后自卑自贱之情绪无形中便消弥掉矣。
  所谓辛,亦心也。心乃万物比天大,修养不易且珍惜。将心比心是高山,扶盈残缺是绝壁。
  然观仁心医者,能治万千众生,惟不己医,此倾世之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