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心愿已了
押赴刑场之后,一声枪响,甘兰倒在地上,眼睛大睁着,似乎死不瞑目。
三十年前,枪毙犯人是允许旁人观看的,陈强母亲当时也挤进人群中去看了那一幕,当看到甘兰倒下去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头晕眼花,整个人差点儿都站不稳了。
回来之后,她坐在桌前半天不说话,身子不断地颤抖,脸色惨白。
陈强惦着身子走过去问她怎么了,手才刚刚碰到陈强母亲,她尖叫了一把将陈强推倒在地,眼珠子里充满了血丝,满脸狰狞的样子非常可怕。
看着自己母亲恐怖的面容,陈强昏了过去。
那天之后,陈强生了一场重病,昏迷了足足半个月,睡梦中他老是看见甘兰一身是血的站在自己面前,伸出一双干枯惨白的手望着自己。
在她的脑门处,有一个圆点在不断地流血,那是子弹进入的地方,甘兰看着陈强,脸上的肌肉一直在抽动,她想说什么,张开嘴却满是血泡。
每一次,陈强都是尖叫着从梦中苏醒过来的,满头大汗地看着空旷的空间,感觉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黑暗的深渊。
厂长儿子说到做到,果然把陈强母亲转成了正式工,她千恩万谢。
只是她对甘兰还是心存愧疚的,陈强经常看到母亲半月出去给烧之前,一边扔纸一边念叨着让甘兰宽恕自己。
有一次晚上,她正蹲在后街的角落里烧纸,陈强刚好在阳台上是晒衣服,无意中朝下面看了一眼,他顿时就惊呆了。
因为,他看见母亲瘦小的身影后面,站在一个身体匀称高挑的女人。
虽然那女人背对着自己,他无法看到对方的样子,但那从头上扎着的粗大的辫子,他永远不会忘记。
那是甘兰特有的发饰,头发顺滑浓密,厂里的女工都很羡慕。
张大嘴,陈强扶着墙,嘴里却发不出一个声音,就在这时,那站在母亲身后扎着辫子的姑娘突然回头,一双通红的眼珠狠狠地盯着陈强,额头上那被子弹射穿的弹孔,正在冒着鲜血……
成为正式工的三个月后,陈强母亲查出来患上了癌症,又过了三个月,她去世了。
陈强永远忘不了,在给母亲送终的时候,她身体瘦地只剩下五十几斤了,在气若游丝的时候,突然身子一挺,鼓着一双完全凹进去的眼珠子,对着上方的空气大叫着:
“不要来抓我,这事儿跟我没关系,甘兰你放过我!……”
……
……
听了残疾男人陈强的描述,我大口喘着气,心中那股恐惧感无以复加。
大概只有人,才会如此残酷,毫无人性地对待自己的同类。不禁回头看了一眼甘兰,她背对着我的身子,还是做得很直,纹丝不动,粗大的辫子垂下来跟我之前见她的时候一样。
陈强说完这一切,双手抱着头,仰在凳子上继续呜呜哭着。我看了他一会儿后,站起来走向了甘兰。
还没走近她,甘兰突然转身,对我说道:“唐小圆,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一直不走,情愿留下来当鬼卒,也要等他了吧。”
我点头,想说点儿什么,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前两年我就知道陈强死了,我来找他,他却一直躲着我不见,我知道他跑到半阴去了,那地方不好呆,我也不急,反正已经等你了这么多年了。”
甘兰的语气很淡定,就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儿,眼睛里完全看不到任何怨气。
我问她:“陈强的母亲,是不是你?……”
话还没说话,甘兰就冷笑了一声,反问我:“唐小圆,你信不信因果报应?”
“我信。”
“人在做天在看,犯错做了亏心事儿,不管过多长时间,哪怕所有人都忘了,老天爷也记着。”说到这里,她瞟了一眼坐在桌子边的陈强,继续说道:
“如果不是他们母子当年诬赖我,我又怎么会死得那么惨,我还那么年轻,他们真狠心,一句话就把我推向了深渊,让我万劫不复!
子弹从我的额头穿过去,我倒在雪地上,我眼看着我鲜血将地上的雪片都染红了,我好冷好痛,我想哭,却什么也做不了了……”
甘兰似乎在诉说别人的故事,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
老实说,原来是对这个穿着过时,扮相老气的引魂者,心里是十分讨厌的,总感觉她有些不通人情,自以为是。
但在知道了她的故事之后,我突然之间对她充满了怜悯。甘兰死的时候,跟我差不多大,很难想象,如果是我面临那种血腥的场面,会有多么的无助。
我在农村长大,出生之后,很多大型的国有工厂已经破产了,陈强母亲死之前,大概并不知道,她昧着良心苦心积虑还来的那个所谓的“正式”的有编制的工作,在她死后没多久,早就一钱不值了。
而陈强也只能守着老房子,过着最底层生活。
我又问:“所以,你死了之后,就一直跟在他们母子身边?”
甘兰点点头:“为了一个正式的工作,陈强母子这样对我,她死的时候,却是我来接她走的。唐小圆,你知道吗?当时她非常害怕,身体从魂魄里出来的时候,一直跪在地上求我,让我不要再害她儿子了,看着她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我真是觉得太有意思了。”
我叹了一口气,真是人心不古,世态炎凉。
其实陈强母亲并不知道,她的患病跟甘兰绝对是没有关系的,可人在做了亏心事后,往往在潜意识里会将一切的厄运,误以为是自己的报应。
“我之前答应过马殷,陈强死了,我带着他去了该去的地方,就不再回来了,现在这一天终于到了,我的心愿也了了。”
说着,她坐在桌边的陈强叫了一声,那残疾男人立刻站了起来,呆滞地看着甘兰,嘴里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