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报应
它说了一声好，然后我看见它四肢着地，从桌子下面，一点点，慢慢地，以一种扭曲地姿势爬了出来。
等它整个身子完全出来之后，我这才看清了它的全部，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脸上的皱纹已经很深了，看起来就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
它的一只脚果然有些问题，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左脚从大腿开始就是收起来的，完全萎缩的样子，只有脚尖能轻轻地沾一下地。
残疾男人扶着凳子坐在桌子上，盯着那一大碗红亮的血旺，在辣油里面跑过的干辣椒，红色的皮质上泛着一层微微的焦黄，比之前厚了一些，就这样吃在嘴里的话，辣味退了一些，但更有口感了。
嫩绿的香菜成段地洒在上面，跟下面深红色的鸭血撞色，将肚子里的馋虫全部都引出来了。
我递了碗和筷子给它，在伸手接过来的时候，它居然对我说了一声谢谢，一脸的感激。
用筷子撩开了汤面上的那层油水，立刻有热气冒了出来，锁在下面的香味更多的散发出来，我看见它的喉咙处哽了一下，两个眼珠子直直地盯着食物。
“我……我真的能吃吗？”它看着我，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吃吧，这就是做给你吃的。”
他听了，赶紧拿着筷子就夹了一块血旺放在碗里，鸭血很软筷子夹了几下就烂在碗中了，它吃不到整块的，干脆端起碗来，直接将裹着红油的鸭血，赶进了嘴里。
“味道，还行吧……”我抽出凳子，在它对面坐了下来。
它吃得很欢，上下嘴皮吧唧吧唧作响，头也不抬地说着：“很好，很好……我从来就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谢谢……”
说了这句话，它就不再出声了，好像是有人在跟它抢似地。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沙发那边有些什么动静，轻轻转过头去，只见一个身影出现在沙发上，虽然那人影是背对着我的，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有一段时间没见她了，但她的样子，至少她的背影还是没变。
她的背挺得很直，粗大的辫子搭在上面，浅蓝色的碎花衣服，有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感觉。
女鬼甘兰坐在沙发上背对着我们，不发出一点儿声音，也不动，我知道她是在等残疾男人吃完，之后便要带它走了。
她是引魂者，这是她的工作。
这一边，残疾男人还在继续吃着，牙齿嚼动着牛杂，声音很脆。它好像根本没有觉察到这屋子里出现了第三个人，还是埋着头，一口一口吃得很香，对周围的一切，不管不顾。
毛肚和黄喉的边角料，在滚开的汤汁中只烫了几秒钟我就关了火，所以吃在嘴里非常脆嫩，一点儿也不绵软。它似乎特别喜欢吃菇类，汤汁夹在菇里，很烫它也不管。
嘴巴周围完全是油乎乎的，有些顺着嘴角一直流到了脖子上，抽出一张纸巾我递给它，它扯过来咕噜了一下，随意一擦就把纸巾扔到了一边。
“没人跟你抢，都是你的。”我继续说着。
它吃得很用力，不一会儿满满一大盆毛血旺就被它吃得只剩汤汁了。只见它放下筷子，将那盛着汤汁的汤碗整个端了起来。
“汤料很辣，别喝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它对着嘴巴就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我盯着它的喉咙，那里正一下一下地将喝进去的汤汁往里咽，汤碗很大，将残疾男人的整张脸都挡住了。
终于，它放下了汤碗，我看见那里面的汤水已经是一滴不剩了，它又拿起筷子，将贴在碗底地一根蒜苗叶子夹起来，放进嘴里就吃了起来。
望着干干净净的空碗，它满意地打了一个饱嗝，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仰面看着天花板，非常地惬意享受。
“吃好了吗？”我问它。
“好了！”说完这两个字，它长出了一口气：“真是太好吃了，在很多年前，那时候我才十二岁把，我吃过一次这么好吃的东西，之后……”
说到这里的时候，它眼睛闪了一下，枯树皮一般的苍老的脸上，有一丝不安的神色。
“之后……出了一件事儿……”微微顿了一顿后，他又说道：“那件事儿之后，我就再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它好像很怕我问起到底是什么事儿，于是赶紧把话题转开了：“我就是不服气啊，为什么我一辈子老实，到头来总是要被人骗呢，这些女人骗了钱，又来骗我的房子，她们怎么下得了手啊……”
说到这里，残疾男人似乎有些气氛，他大口喘着气，又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突然才说道：“看来，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三十年前我犯的那个错，我已经已经过去了，到头来，还是报应到我身上来了！”
我看见它的眼睛里，滚出了两颗泪水，鼻息抽泣了一声，它好像是不愿意让我发现它在哭。
三十年前，这残疾男人不过十几岁，当时它到底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会让它受到这么严厉的惩罚。
我还没开口问，它就喃喃念道着：“天道循环，疏而不漏，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也不想这样啊，可当时的情况……甘兰阿姨，你为什么不肯原谅我呢……”
听到“甘兰”两个字，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同时转头看向沙发上坐得笔直的那个女人，这个引魂者“甘兰”依旧是背对着我，一言不语，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到底这残疾男人口中的“甘兰”，跟沙发上坐着的这个“甘兰”是不是一个人？
这时，残疾男人低低地呜咽了几声，它的眼珠子转动着，脑子里应该是在回想什么，就在这时，只见它眉头一皱，双手用力地握成拳头，居然开始敲打自己的脑袋。
一边打自己，它一边说着：“人真的不能犯错，不能害人，愧对了良心，迟早会有报应的，我就是遭了报应了！”
我小声道：“不是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
它抬眼看着我，眼珠血红：“你知道吗？我当年犯下的错，这一辈子都无法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