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我是假领导

  走出了南湖警局大门，狄海并没有回清湾警务站，而是打车直奔市局而去。
  “他娘的，这世道太不公平了，我竟然帮南湖警局白打三年工，当了整整三年的假领导，一个不被市局认可的假监督员。”狄海恨恨的想着，他一直就没搞明白为啥会出现这种现象，为啥能出现这种现象。
  “我今天倒要会会这些市局的大佬们，看看市局大佬们怎么说。”狄海打定主意要找市局领导讨个说法，既然南湖警局不管事，他只能找上级部门去申诉，他狄海绝不是任人耍弄的棋子。
  定州市警察局。一个占地面积足足有将近1000亩的庞然大物。其标志性建筑“定州市警察局办公大楼”高耸挺拔、富丽堂皇、巍峨雄伟，气势磅礴，令人不敢仰视。就连狄海这样一位1米9多的彪形大汉站在楼下，也足以体会到了自己的渺小，相比较自己那清湾警务站穷酸简陋的办公场所，狄海自惭形秽的叹了口气，难怪人家拼了命也要调到市局机关来。
  狄海很少会到这个地方来，从警十几年到市局总共加起来也没超过十次，只因很多业务工作都在分局办理即可，根本不需到市局来。在向门岗出示了自己的警察证件后，狄海走进了办公大楼，坐上电梯直奔9楼，9楼向来是市局领导办公的场所，从未变过。盖因联盟国向来是以“九”为尊，“九”代表着至高无上、最大、最顶尖的存在，联盟国虽然是由十几个国家组成的大国，但不可否认，其主体国仍然是古东平，虽说发展到现在，这十几个国家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相互影响、相互融合，出现了很多变化，但毫无疑问，古东平所发挥的影响却是最大的，东平文化占据了绝对的统治地位，所以很多方面仍然保留和继承着古东平的文化传统。
  从电梯口出来感觉豁然开朗，首先映入狄海眼里的是类似于一个四合院带观景凉台的休闲厅，休闲厅里有沙发、茶几、自动饮水机以及报刊杂志等物品，与四合院不同的是，东西两侧并没有封闭，而是延伸着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自然便是市局领导的办公室了。
  休闲厅里一个20岁出头的年轻男警察挡住了狄海的去路。
  “您好，我是今天的值班秘书小杨，请问您有啥事吗？”声音温文尔雅，显然经过正规培训的。
  “哦，你好，我是南湖警局的狄海，我想找周局长反映一下情况。”狄海也是很有礼貌的回应道。找领导干脆找最大的，这样更好解决问题，但愿新上任的一把手周局长能为自己主持公道，狄海如是想。
  “是跟周局长事先预约好的吗？”小杨继续问道。
  “哦，不是”狄海如实回答。
  “请问您是什么级别的领导？”小杨客气的泡了一杯茶递给狄海。
  “我我是初级警官副职”狄海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一咬牙，艰难的说了出来。
  狄海此时的心情是咸酸苦辣、五味陈杂、十分的难受，要说自己的级别吗，就像政工处颜处长说的那样，不被市局认可，仍然还是个最底层的警士，可当初自己可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以优异成绩竞聘上来的初级警官副职呀，有分局任命的红头文件，在清湾警务站自己更是行使了领导权、履行了领导职责整整三年呀，有多少违法犯罪的案件，也是经过作为值班领导的自己，亲自审批呈报上去的呀，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呀，再者，清湾警务站的兄弟们和清湾地区的老百姓们，也都把自己当成站领导叫了整整三年呀，自己已经成了事实领导，难道还不是初级警官副职？
  “我绝对不能弱了自己的势头，如果连自己都不认可自己的领导职位的话，那还有什么理由去要求别人承认呢？”鉴于此，狄海才勇敢而又艰难的说出了自己副职级别的话。
  “才初级警官副职呀，那只能先找8楼的政治部主任反映。”小杨私下里乐了一下，心想“这人长得仪表堂堂，看上去年龄也老大不小了，我还以为至少是某个分局的副局长级别的官员呢，没曾想还只是个小小的初级警官副职，跟我这个领导秘书级别一样呀，我今年才22岁，就已经混上了一个初级警官副职，我要到他这个年龄，不当个分局局长才怪呢！嘿嘿”小杨要是知道狄海其实还只是个警士的话，不笑得喷饭那才叫怪。
  “什么意思？先找政治部主任反映？”狄海有些莫名其妙。
  “是这样，您可能很少来市局吧，经常来市局的人都知道，市局领导只接待中级警官反映问题，政治部主任只接待初级警官反映问题，至于普通警士吗，只能找政治部下面的政工科长反映问题了，这叫层级管理制，懂吗？”小杨的语气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知道狄海也是个和他一样级别的初级警官副职时，小杨的态度明显有些转冷。
  “哼哼，难怪老百姓常说‘侯门深似海，衙府官难见’，我今天也算是见识到了，连本系统的同事想见一见自己的局长都不那么容易，更何况是普通老百姓。说得好听，向政治部主任反映，他能解决我的问题吗？多半也还是会和颜处长一个腔调，往陈更生身上推，今天我无论如何也要见到周局长。”想到此，狄海的怒火腾一下就上来了，本来他就是带着忿忿不平而来，这一下被挡驾更是火上浇油。
  “小杨，我今天有重大情况必须向局长当面汇报，其他领导解决不了问题，你如果非要阻拦我，可别怪我不客气要硬闯了，逼急了，我就从这9层楼高的凉台上跳下去！”这年头狄海在清湾警务站学到了不少东西，就这招也是从老百姓身上学来的，911出警中，经常会见到不少讨薪的民工用这招威逼欠薪的老板兑现工资，今天狄海也是迫于无奈才使出这招。
  你别说，这招还真管用，小杨吓得赶紧起身挡在观景凉台出口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狄海说：“狄大哥您千万别激动，听我慢慢说，如果您确实有非常重大的紧急情况要面见局领导，我得先向局领导报告，得到批准后才能带您进去，否则我要挨领导打板子的，大哥，您知道的，我这饭碗也着实来的不容易，请你多多体谅啊。”到最后，小杨几乎是在哀求狄海了。
  不管是狄海硬闯还是真的跳楼，小杨作为值班秘书肯定难辞其咎，必遭领导责罚，而如果真的有重大情况延误了汇报，小杨的责任会更大，而市局其实也有这么一条规定，如遇非常特殊的重大紧急情况，市局领导可以破例接见任何一名警士，但前提是重大紧急情况。
  “唉，好吧，请原谅我刚才的言语不敬，不过小杨，我确实有重大情况要汇报，还请替我务必向局长通禀一声”狄海对于自己以跳楼要挟小杨的行为还是有些汗颜的，再说，小杨如此年轻就成为了领导身边的秘书，可谓前途无量，不管怎么样，这岗位估计也定是费了不少神才得到的，狄海确实也不想难为人家，因为自己而连累人家受责罚，见小杨如是说，口气也就缓和多了。
  “不过，狄大哥，今天周局长您肯定见不着，因为他在市政府开会，幸好常务副局长方局长在，他照样能处理您的问题。”小杨紧跟着说道。常务副局长是仅次于周局长的二把手，同样位高权重，一般情况下都能代表市局做决定，这一点狄海也明白。
  “也行，既然周局长不在，我就向方局长汇报”狄海点头回应。
  “那好，请您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千万等我消息，不能硬闯呀”小杨千叮咛万嘱咐后，赶紧向领导报告去了。
  大约10分钟后，小杨回来了，高兴的对狄海说：“狄大哥，方局长叫您进去呢，请随我来”。
  狄海走进方局长办公室，第一感觉就是这办公室好大呀，而且还是套间，里面还有一间，估计是休息室。就外面这间办公室就足足有近百个平方，宽敞、明亮、大气，相对于自己在清湾警务站那间狭小简陋的蜗居办公房，那简直一个是天、一个是地，没有可比性，怪不得如今人们都想着当大官呢，连办公条件都是天差地别。
  “听秘书小杨说，你有重大情况非面呈市局领导不可，说吧，到底什么情况，我只有15分钟的时间接待你，等会我还有重要会议要参加，抓紧时间汇报吧。”宽大、考究的红木办公桌后面，一张颇为气派的黑色真皮老板椅上，端坐着一位40来岁的中年人，方头大耳，狮鼻口阔，一副官相十足的模样，不怒自威。此人自然就是定州市警察局二号人物，大名鼎鼎的常务副局长方明华。
  “方局长，我是南湖警局清湾警务站的监督员狄海”闻听领导时间金贵，狄海更没有一句废话，立马简明扼要的汇报起来，狄海本就是才子，这点组织文字的功夫还是有的，本来很复杂的一件事，被狄海三言两语、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就说了个透儿亮，最后，狄海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方局长，我认为组织应该为此事负责，还我一个初级警官副职的合法身份，让我参加正职的竞聘，否则，这是对我们这些普通警察的不公，对我们这些普通警察合法权益的侵犯。”狄海的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但面对比自己不知高出多少个等级的方局长来说，显然有冲撞之嫌，要知道你是来求人家主持公道的，不是来责问人家的，更何况人家是高高在上的领导，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你的命运前途，狄海的这种过于刚直的性格，终究导致了他人生的悲剧。
  凝固，空气彻底的凝固了。足足有一分钟的沉默，直到方局长重重的在烟灰缸里掐灭了手中的烟蒂，吐出了最后一串烟圈。
  “组织对此事负责？怎么负责？”方局长皱了皱眉，紧接着又道：“我记得当年市局主政的是前任刘局长，你们南湖警局主政的是陈更生，刘局长犯了严重的错误，包括你的问题他也难辞其咎，可如今他都锒铛入狱了，也算是有个交待了吧，至于陈更生吗，他是始作甬者，如果他还在警界的话，我们肯定会追究他的责任，撤职查办都不是不可能，只可惜他跳槽了，如今隶属于南湖区政府管辖，我们也无能为力，如果你仍然忿恨难平的话，可以到区政府告他，市局也可以去份公函予以证明。”方局长说话不紧不慢，滴水不漏，表面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但暗地里他却对这个叫狄海的小子很是不满。
  “哼，我方明华堂堂的常务副局长，定州警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风云人物，谁见了不点头哈腰、巴结奉承？这小子一进来非但不如此，反而对我使脸色、冷言冷语冲撞于我，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见方局长如此答复自己，狄海显然心有不甘，急忙道：“方局长，那我”可话还没等说出口，就立马被方明华打断了。
  “狄海，我知道你想说啥，叫我还你一个合法的初级警官副职是吧，怎么还？难道你不清楚吗，每一个领导的职位都是有编制的，而编制名额都是统一由市政府下达的，市局根本就没有权力增加或是减少编制，如果要我还你一个合法的副职，那意味着就要无端撤销别人的职务，这可能吗？再说，像你这种无编制的监督员，好像还不止你一个吧，给了你就也要给其他的人，市局的领导职位中有这么多的空缺吗？如果你还不明白，我打个浅显的比方，就拿警察数量来说，也是有编制的，市局并不能无限制的扩招警察，得按照编制来，有编制的警察那才叫正式警察，没有编制，那只能叫协警，临时工而已，领导也是一样，有编制的那才叫真正的领导，你那没有编制的监督员根本就是假领导，即便你当了三年的事实领导，可仍然还是个假领导，唯有从头再来，别无他法。”
  “假领导？我是个假领导？我他娘当了整整三年的假领导？”狄海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之前他从颜处长那里得知时，还有些半信半疑，这下出自警界二号人物方局长之口，那绝对是不争的事实。
  屈辱，无比的屈辱，狄海感觉到有生以来的奇耻大辱，犹胜于十年前的那次败于余百万之辱。毁了事业前途也就算了，狄海最难以忍受的是被奸人的愚弄。
  “我操你奶奶的陈更生，你就是个阴险奸诈、玩弄权术、祸害他人的十足的伪君子，我”狄海脸红耳赤，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情绪似乎有些失控，他恨自己这一切都是拜陈更生所赐，就连方局长也帮不了自己。
  “哎呀，小狄，切不可太过伤心，一定要振作起来，这样吧，这次竞聘对你来说还是很有希望的，虽然你只能以警士的身份竞聘副职，但我会根据你们这批监督员三年事实领导的任职经验和付出，提请市局优先录用，这也算是组织上对你们的一些弥补吧。对了，小狄，下次有事你可以直接来找我，就说我允许的。”见狄海有暴走的迹象，方明华赶紧出言安慰，并及时按响了警卫门铃。
  在方局长离开之后，秘书小杨将郁闷至极的狄海搀扶到休闲厅稍事休息。方局长离开前说的那几句挚诚感人的话，狄海不是没听到，表面上似乎颇能打动人的心，但狄海早就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方局长最后一句话才是最关键的，其余的仅仅是说说而已，敷衍罢了，当不得真的，因为这就是官场。
  其实，不管方局长说的哪一句话，对于狄海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狄海已经彻彻底底的失望了。他来市局申诉求的不是官，而是公道，令他失望的是，这个公道方局长并没有给他，而且他也相信，即便是一把手周局长在，也照样不会给他这个公道，因为他们本就是同一类人。
  浑浑噩噩的从市局里面出来，浑浑噩噩的进了一家小酒吧，浑浑噩噩的打了一个电话，把知己兄弟武飞给叫了来，浑浑噩噩的两人一起拼酒。
  “武师兄，你知道吗，我狄海他娘的是个窝囊废，我他娘的当了三年的假领导，整整三年假领导哈哈哈假领导我他娘的是假领导”狄海狂饮烂醉，已经语无伦次了。
  武飞陪着一起喝闷酒，默默的，无语。狄海的这种结局武飞早就预料到了，多年前他就劝过狄海辞职另谋高就，可狄海偏偏不听。
  “一醉解千愁，今天我们不醉不散，一醉方休，来，武师兄，干杯！陈更生，我操你奶奶的，来，干杯”狄海的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自踏入社会以来，狄海这是第二次流泪，十年前，在张大伯坟前，狄海是放声痛哭，而这一次，狄海本不想哭，却无声泪自流。
  “假领导哈哈哈假领导我是一个假领导”狄海终于烂醉如泥，趴倒在酒桌上人事不省。这一次竟然比十年前那次醉得更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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