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欲言又止,言尽于此

  几辆驼满货物的马车行走在小道上,车上马夫是一膀大腰圆的国字脸壮汉,马车身后一骑马男子头戴斗笠,斗笠下面容似一文弱书生,打扮亦是如此,马车旁跟着的数人都大汉淋漓的忍耐着这似火的骄阳。
  人群中一瘦猴儿模样的男子对着那书生男子不满的抱怨道:“宋管事,您看这么个赶路也不是法子啊,弟兄们从昨儿夜里一直到现在可还没合过眼呢!再说这么大太阳,都快被活活给烤死了,前面有片小树林不如弟兄们歇息歇息吧。”
  此话一说,引来众人附和,那壮汉马夫也正有此意的回头望向宋管事,宋管事一看壮汉亦如此点头便抱拳略带歉意的说道:“余镖头,各位好汉,是在下唐突了,那就暂且歇上一小会儿,待把货送至兖州,好酒好肉给各位伺候好了,另再多付各位三成薪酬,望各位海涵,只是……还望各位好汉加紧路程,恐夜长梦多。”
  这余镖头是江陵郡江陵镖局远近闻名的镖师,行镖十数年从未出过漏子,本人更是武艺高强,粗中有细,就连绿林道上也略有几分名头,一般的强人悍匪倒是不敢过分招惹。宋管事见他也有几分歇息的意愿,倒是不好拂了众人之意
  众人听到多三成薪酬皆双眼放光,虽说这几日风餐露宿多有怨言,但走镖本就是过的刀口舔血的苦日子,加之乱世不易,再没有白花花的银子来的更实在的了。
  “好说好说,宋管事放一万个心,必定完成所托。”
  “早听说兖州好酒无数,婆姨更是水灵,此番前去万万不可错过。”一粗犷汉子附和着。
  “李大叔到时候也带我去看看呗……”约莫一十五六岁的少年,望向旁边一位手持大刀的粗犷汉子说道。
  那李姓粗犷汉子一脸严肃义正言辞的朗声道:“小王啊,想跟你李叔去看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那二八年华一脸稚嫩的王家少年满怀激动的急切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得让我看看你毛长齐没?哈哈!”
  众人哄笑,少年满脸涨红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负气的哼着蹬脚。
  那瘦猴儿笑着问道:“小王啊,我不是看你和那裁缝店的李姑娘眉来眼去的吗,往日你还说非她不娶,还极为厌恶出去寻花问柳,今儿个转性啦?”
  王家少年负气的沉默不言。
  余镖头笑着挥手示意大家别再欺负这个少不经事的二八少年,望向宋管事说道:“宋管事切莫客气,一切好说。”
  又耐人寻味的看向身后那包裹的严严实实如小山般耸立的货物,心中颇为好奇,料想必是极为贵重的物品,否则也不会引起宋管事如此的重视。忽觉宋管事正注目着自己,更加证实了自己心中所想。余教头虽心中有所思,但除此之外便没了一点其他的异想,既然入了此行,行有行规,最重败坏规矩,倘若不如此又如何信服于人。
  余镖头想到走完此镖,到时也能给家中贤妻买点上好的胭脂首饰,那已到读书年龄虎头虎脑的儿子,也可以送去教书先生那识文断字了,在买些补品给家中老母调养身子,想到此处不免心中一阵欢喜,身上疲劳之感也消失殆尽。
  半晌之后,余教头转头向宋管事笑着点头,又忘向众兄弟说道:“兄弟们继续上路了。”
  三个时辰后,众人来到一座光秃秃的山旁。余镖头看着远处转头问道:“宋管事,前方有一小屋,可否暂且在那歇息一晚,时辰不早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到时候未免又要落宿荒郊野外。”
  宋管事心中迟疑,此次他专挑了一条人烟稀少的路途,就是怕多生事端,为何在这荒山野岭之处却怪异的出现一间小屋,想来甚是不解。又望着众人,见众人脸上皆露欣喜之色,只能朝余教头点点头。
  ……
  躺在藤椅上的老顾猛的睁开双眼,望向远处,对着少年说道:“小艺,有人来了,赶紧准备准备。”
  少年死死望着远处,睁大双眼看了许久,直到眼角一阵酸涩才发现渐渐走来的如蚂蚁般的众人,嘴角一笑的结束了今日枯燥的修炼。
  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扫完屋内桌椅,便站在棚下笑脸相迎的看着几辆马车和车旁众人。
  “欢迎欢迎,客官是打烊还是住店啊。”少年热情的招呼着众人。
  众人以为这只是一间农家小屋,想不到居然还是一间客栈,只是这客栈未免寒酸了些。又打量着眼前这位热情招呼着众人的店小二,只觉这位店小哥丰神俊朗,器宇轩昂,根骨清奇。众人面面相觑,想来走南闯北恐怕在别处从未见过如此特别的店小二,大有吃惊之态,顿时一阵怪异感觉涌上众人心头。余镖头仔细看了一眼少年的手掌,顿时不敢轻视的笑着问道:“敢问这位少侠如何称呼?”
  “客官言重了,当不得少侠一称,我叫陈半艺。”
  宋管事听说此人姓陈,没缘由的对他笑了一下。
  余镖头善意的点点头笑着说道:“那……陈小哥,舟车劳顿,还请麻烦给我们准备几间客房歇息一晚,有劳了。”
  陈半艺笑着说道:“好说,不必客气,各位请。”
  众人随陈半艺走来,抬头望向门上匾额,“归米客栈”四个大字映入眼帘,又是一阵狐疑,几个粗犷汉子忍不住的放声笑了起来,想来还从未见过如此特别,如此怪异的客栈招牌。
  陈半艺听见众人传来的笑声,只能尴尬的解释道:“小店名唤归来客栈,只是年久失修,那个来字昨日被风吹落了一笔,还未曾修复,让各位见笑了……”
  余镖头善意的笑了笑,心想此地颇为怪异,一间不像客栈的客栈,一个不像店小二的小二,处处透着一丝丝的不寻常,倒是要多留个心眼了,正好发现宋管事也投来同样的目光,两人相继点头,迈入这客栈当中。
  众人进屋,那瘦猴儿样的男子叫道:“好酒好肉尽管上来,几日不沾荤腥,嘴里快淡出个鸟来了。”
  众人哄笑,瘦猴儿忽觉好像说错了什么。
  陈半艺陪笑道:“好酒好肉都没有,只有些粗茶淡饭劣酒,小店地处偏远,平日难见有客上门,还望各位好汉海涵。”
  瘦猴儿好似第一次听说如此迎客的店小二,瞬觉好笑。众人四处张望着,几张空荡荡的桌椅,除了自己众人外别无他人,想来陈半艺并未隐瞒。又见墙上写着,小本经营,概不赊欠,如若纷争,店外再打,损坏一物,照价赔偿!
  入夜,一只黑色小鸟从客栈飞出,黑暗之中本就难以察觉,此鸟更是悄无声息,速度极快,转瞬已在数里之外。
  屋内众人围做。
  陈半艺满脸疑惑的问道:“老爹,他们这是作何?”
  老顾失笑着说道:“验毒。”
  余教头收起手里银针,带着歉意抱拳向陈半艺和老顾说道:“在下小人之心,请见谅。”
  老顾挥手表示不在意“江湖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位好汉不必自责,若老夫来到这荒山野岭之地也必然会如此行事的。”
  众人歉然一笑。
  宋管事举杯望向众人道:“此行不便,若有得罪各位之处还望海涵,只望大家齐心早日完成任务,我敬大家一杯。”
  余教头众人起身说道:“宋管事言重了,分内之事,来,干!”
  陈半艺狐疑的轻声问着老顾:“老爹,他们怎么没摔碗啊。上次来的那个说书老先生不是说好汉都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完了还要把碗摔了才显得毫气冲天吗?”
  老顾一记爆栗敲在陈半艺头上,哑然失笑的骂道:“放屁,你懂个什么。”
  陈半艺吃痛的摸了摸头,客栈以前虽来过形形色色的各路江湖人物,只是还从未遇到过一群大汉登门而来。
  旋即就想起以前看过一位,腰挎酒葫芦、手提一盏无灯灯笼的说书老先生。
  那说书老先生绘声绘色的说着,江湖好汉喝完酒都要摔碗的,这样才显得豪气,所以才有刚才那一问。
  “看来江湖果然险恶,亏我以前看那说书老先生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老顾瞪了陈半艺一眼道:“你懂什么?你那小心思我还猜不到吗!不就是想多摔几个碗,照价赔偿吗?”
  陈半艺东张西望,装作一副不懂的样子。
  “老爹,那说书老先生说你是高手是不是也是骗人的啊?”陈半艺赶紧转移话题。
  老顾楞了一下回答道:“嗯……”
  “嗯。我觉得也是,听他说的神神叨叨的,看他挎个酒葫芦,肯定是一个骗酒喝的江湖术士,还手提一盏无灯火的灯笼四处溜达,故弄玄虚。亏你还把那坛珍藏了十年的好酒送给他。”
  “刚才又是谁说他仙风道骨啊?”
  “咳咳……是谁?是条好汉的话就给我站出来!”
  话音刚落,陈半艺头上又挨了一记爆栗。
  陈半艺忽的一脸诡异笑容的望着老顾说道:“老爹,我知道你为何把那坛好酒送给老先生了。”
  老顾似是知道陈半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耐烦的说道:“有屁快放。”
  “肯定是他夸你是高手,让你极为受用,面子上过不去,总得拿出点好处出来,是不是这个道理?!”
  老顾沉思良久,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嗯,确实是极为受用,但是纵使当得高手那又如何……”
  陈半艺一脸不解望向欲言又止的老顾,有些不懂,期望着老顾能继续说些什么,老顾却始终闭口不言。
  一个不懂,一个未说。世人千千万万,又几人能懂欲言又止与言尽于此。
  一老一少相继沉默,却全然没察觉到,那喝酒的众人当中有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