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树札
七十年了。
“我看不到海上升起的太阳,我只能看到那片苟延残喘的树。”
他流放至此,唯有这番感慨。
他是童原的大丞相。
连丞相都被流放,这个国家估计也不长在了。
血雨腥风的杀戮,镌刻在被岁月乱得凹凸不平的树皮上。
战火四起,大地满目疮痍、血迹斑斑,火灼声、呐喊声、哭声吵嚷成一片,浑浊的空气都是令人寒碜的乌黑色。
七十年前的黑沙大战历历在目,那时丞相还只是一个小队的领头,如今他的战友都死了,只剩下形单影只的他。
他还是自豪的,大宁的铁蹄最后是在此处踅回去的,是他和战友们的死战,才保住了这片土地。即便这里,只是作为童原的流放之地。
树叶呜呜咽咽。
她只是树,可她是树……
千里黑沙,血流成河。
那些冲锋陷阵的士兵们将她遗忘在硝弥漫中的那一刻,她只是树,无法和战士一起呐喊抵抗。可她是树!反反复复咀嚼着这段记忆,她笑了,却笑得很是辛酸。
为什么要这样榨取?是大宁的土地还不够多?是大宁的深埋资源不够富盈?
越是不停的征战,越是身心俱疲地无心恋战。到头来全都拱手让给了大宁,怎么大宁还不知足?
是否是要完全吞并童原?
估计是吧……
他哀伤地喘息着,翻身下马,走到那一片残林之前。
风尘之变后疲累的树啊!坚守着这份七十年前的记忆。但又怎么忍心回忆起那段日子?树她经历了太多太多,于是选择了缄言。
“老朋友,我回来看你了。”他抚摸着沧桑沟壑的树皮,一想到那昏庸的皇上就痛心疾首。
她只是树,无法回应他的话,只是当北风吹来,吹走他眼前的迷沙,可她是树!独自面对这茫茫黑沙也不曾倒下。
“是在等我回来,对吧?”
“生于斯,我的肉体也终究在此埋葬。”
瘦马长嘶一声,一头栽在沙漠里。他回头来看,紧皱眉头。
“老朋友,好久不见。”
一个穿着与他大不同的壮汉手里拿着弓箭,站在身中翎箭的马匹之前对他轻蔑笑道。
男人狂妄的笑深深地刺激了他,引得他的胃一阵难以忍受的抽搐。
“你居然杀了我的马!”
“那有什么关系?不用这匹老马,你不到一天就到驿站了。”
“那么你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这是童原的土地!”
“哟,瞧你说的,童原的土地就不能过来待一待吗?”
“别人待没事,你待就不行。”不愧是大丞相,就算被流放,也不怒自威。
面前这个男人,就是当年攻打亥市的少将。
“行了,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不过王可不领情不是吗?”男人摇摇头:“我并不喜欢战场,攻打童原,不过是王的旨意罢了,我们,始终就是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棋子,当王用着不顺手了,随时会被扔弃。”
他朗声大笑:“怎么,你也被扔弃了吗?”
“不,我是来取亥市的。”男人怜悯地摇摇头。
树叶再一次被风沙吹得呜呜作响,他瞪大了眼睛,这才看清楚男人身后那乌压压的一片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