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至清则无敌

  压江镇最北边儿的最里边儿的那间屋子,走了宋高升,便又来了个奇怪的斗笠男子。
  周老头坐在凳子上抽着旱烟,少年少女在后房。
  见到屋子里进来个斗笠汉子,周老头儿放下旱烟,抬起头看了看,右手一挥,一块无形光幕罩住两人,便又低下头,淡淡说道:
  “屋里只有一个凳子,在我屁股下。”
  回答他的是一声冷哼。
  “你若是来请我回去的,那么现在请你离开我的屋子,若是来捉我回去的,那么请你滚出我的屋子”
  “师兄真是好大的派头,莫不是先生去了西边儿那大妖的地盘,便没有人制得住你了”
  斗笠男子的声音中气十足,字字透露出一股子书里边儿的规正气息,一腔一调满是方正规矩。
  “至少你还是没法儿制得住我的,我为了今天守了这块地儿十年,耗费近半的修为,用了十次窥镜之术,才找到个身负母气的天生道种。”
  说到这儿,周老头抬起头,眼睛里迸发出青色光芒,一字一句重重地说:
  “莫非你孙冬要阻止我,你可别忘了,就算我失去半身修为,也是个实实在在的九层楼巅峰气修”
  斗笠男子没有丝毫动静,淡淡说道:
  “师兄,你就从没想过为何这等宝物无人争抢?那不是他们看不上,是他们不敢。
  你当真要冒着身死道消的风险来做着档子背离大道的事么?
  你可知,那几座山上的人就等着看你的笑话,等着你成了人人口诛笔伐的妖邪,好夺先生头上那三缕气。
  先生如今在西边,暂时还回不来,管教不到你,你就当真是要毁了先生的名声吗?”
  在说道先生名声的时候,名叫孙冬的斗笠男子几乎是吼出来的,斗笠下的他,神色狰狞,脸色涨得通红。
  “那些人不敢是他们愚昧,孙冬,天底下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冒风险的。
  在如今这片天下,你就算是出门撒泡尿,都要担心头顶上会不会有一柄飞剑插下来。
  何况是这等宝物,这等夺天地之造化的宝物。”
  孙冬打断他的话,痛苦地说道
  “够了,周正,先生当年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做人周正,做事也周正。先生没有要求你走得多高多远,为何你就偏偏如此执迷不悟啊”
  听到周正两个字,周老头猛地站了起来,眼中光芒更盛,脸色扭曲成一片,低声几乎是吼道:
  “孙冬,你住嘴,你是天才,修道不过五十载便是八层楼,先生更是神人,早已到了那我们触摸不到的境界。
  可我不是啊,我跟着先生读书修行已经九百八十年了,五百年前止步于九层楼巅峰,四百八十过去了,还是如此。
  看到我这副模样了吗,已经是半截身子栽进黄土的人了,还有最多二十年,我便要变成那一抔黄土了。
  我费尽心思才找到这个办法,孙冬,你要阻挡我吗?”
  听到这里,孙冬反而安静了下来,他看着面前这枯老头,深呼一口气,淡淡说道
  “师兄,先生临走之前给你说过,江边水大去不得,便是猜到了你会做出这般选择,你当真以为先生没有留下手段防止你做这天诛地灭的事吗?
  这压江镇为什么叫压江镇,你应该很清楚,若是你做出这番事情会发生什么,你也应该很清楚。
  安国帝王不来阻止你并不是怕你,是别人给我们山门面子,把这事推作是我们的家里事。
  可是中州那边儿不会这样,别人不会管你是谁,若是触碰到真正的禁忌,保管叫你灰飞烟灭。
  师兄,你真的是要赌你比别人的剑快吗?九层到十层楼又怎么会仅仅是用年纪堆的,先生那几百年一直带你走遍大江南北,你又是什么不懂吗?
  先生说你心里始终有道坎儿,这才收了我为弟子,希望可以以我替你破除那道坎儿,师兄,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啊?”
  说到后边儿,孙冬满脸恍惚,是啊,他也曾埋怨过先生。
  为什么收自己为弟子是这个原因,为何又能如此直截了当的告诉自己,他难道不怕自己道心出现瑕疵吗,又或者先生是真的不在乎自己吗。
  所以这几十年来一直是苦修,想要做给先生一番成就看,便有了大道苦行者的称号,但是先生是怎么想的,他难以看透。
  周正听到孙冬这些言语,心里仿佛失去了些什么,脑海中满是先生醇厚温良的笑容。
  不过他很快压下念头,想到自己马上便可以站在十层楼看更高更远的风景,便有些兴奋,他平复了心中的情绪,对孙冬说道:
  “多说无益,你若是非要拦着我,我不介意手刃同门,反正即将背上千古骂名,再多一个背叛师门也无妨”
  他终究还是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孙冬心里十分痛苦,重重叹息一声,心里默默问着远在天边的先生:
  “先生,你说人至清则无敌,可师兄他并没有听进去啊,我该怎么办啊?我也不是无敌啊。”
  失魂落魄的孙冬转身走出屋子,摇摇晃晃,步子歪歪斜斜,和刚进门完全是两个模样。他在门口顿了顿,正了正身子,没有回头,沉沉问道:
  “师兄可是要一意孤行?”
  屋里的老头拿起桌子上的旱烟,抽了一口,淡淡道:
  “是的”
  “师兄可是要不顾那少年的性命?”
  “他若能活下来,便是他的运气”
  “师兄可是要毁掉先生几千年的名号?”
  “先生待我不薄,可我活不到先生那么久”
  一个问,一个答,三个问,每一个问,孙冬向前走三步,第十步,孙冬抬头望天,喃喃道:
  “先生,我这次要不听话了”
  转过身,直直的望向周正,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周正,你若真是要如此,我孙冬誓杀你!”
  杀字出口,院子里狂风大作,如刀,割断空气。孙冬大步走出屋外,带走院里狂风,如一把刀,腰间佩刀嗡鸣不止。
  周正微眯着眼,看着离去的孙冬,心里也如一阵狂风,原来这十年,你也爬上了第九层楼了。
  闭上眼,继续抽着旱烟,只等时机到来。
  西方的一处山头上,坐着一个双鬓微白的青衫书生,正在看着书,书上只有五个字,人至清则无敌。书生放下手中的书,皱了皱眉,却又点了点头,自言自语:
  “古人是说的好啊,春来不是读书天”
  他站了起来,整片山林狂风大作,野兽皆是匍匐在地,颤抖不已。他一步迈出,消失在这片山林,山林重回寂静。突然,他又出现在这片山林
  “说了踩碎你这片大山,便要一寸不留。”
  他轻轻一脚踩下,顿时山崩地裂,十万大山尽皆崩坏,十万里之境夷为平地,天上云层瞬间消散,万里无云。他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轻声道
  “今天二月初二,万里无云,风和日丽”
  更西处传来一阵滔天怒吼,一股磅礴亘远的气势传来。
  “你欺人太甚!”
  书生大笑一声,抬脚一步跨出,消失在这片土地。书生刚刚离去,他之前所处之地出现一尊庞然大物,遮天蔽日,浑身上下散发。暴戾的气息,一尊滔天巨兽。巨兽一声怒吼
  “有朝一日,我定要踏平你中州。”
  天上传来一道悠远的声音
  “这次踩碎你十万大山,再不长记性,下次便要踩碎你半个脑袋,若不是我学生在闹脾气,我下来就给你一脚”
  书生没有个书生样,尽是些巷弄里的顽童打架气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