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四十五章

  四姨娘择日进门,韩夫人本着主母的大度,和丈夫商议柳莺过门的事宜,显得颇有度量,一点脾气也没有。
  连老太太都答应了的事,她还能说什么。
  韩老爷对她这脾气并不意外,说了一会觉得累了,就道:“事情都交给你办了,我困了,明日再说。”
  韩夫人一顿,压着心头怒火,说道:“老爷舟车劳顿,是累了,您先去就寝吧。”
  她客气一句,韩老爷就真的走了,半句宽慰的话也不给她,甚至去的还是柳莺房里,让韩夫人好不恼怒。
  他一走,韩夫人就气得将纸笔摔在地上。
  砰砰两声,闹出的动静不小,韩老爷也不过刚出房门,他微停步子,也没回去,倒是看见阿卯跪在一旁,本想让她起来,但一想到妻子的怒意,权衡之下他便放弃了救阿卯。
  阿卯跪到半夜,韩夫人早就睡下了,也没人让她起来。
  到了下半夜,韩夫人噩梦连连,将她惊醒,摸摸额头,全是冷汗。她梦见当年韩有功跟自己所说的海誓山盟,她便死心塌地跟了他,什么事都做,可转眼那个负心汉却要杀她灭口,在梦里差点没把她掐死。
  她摸着脖子起身,闻讯进来的嬷嬷点了灯,小心问道:“夫人做噩梦了?”
  “嗯。”
  嬷嬷素来是跟她的,老爷又不在屋里,就嘴碎说道:“也难怪夫人今晚梦多,的确是老爷做得过分了。您说领回个姑娘就算了,那姑娘出身还不干净,一脸狐媚样,还生了个这么大的儿子,老爷也真是伤透了太太的心。”
  韩夫人不爱听这些,越听就越觉得自己无能。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人老珠黄,男人都这样吧,喜新厌旧的。
  他带回个四姨娘她其实也不至于气成这样,反正已经有了三个姨娘,她对他纳妾这件事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只是他还带回个儿子,健健康康,看起来甚是聪明俏皮的孩子。
  看见那男童,她就想起自己苦命的长子。
  她共生一子二女,长子十几年前摔伤了脑子,天资已去,此生都无力回天,是继承不了家业的。长女早夭,也过了这么多年,韩夫人对她也没太多悲痛。三女性子泼辣,也不体贴她这当娘的辛苦,只顾着自己玩乐,不像个大家闺秀。
  韩夫人越想就越觉得辛苦,越想就越是有一股怒火直烧:“阿卯呢?”
  “还在门外跪着。”
  “把她拖进来。”
  门一打开,就有两个嬷嬷过来将阿卯左右架着送入屋里,几乎是将她扔到韩夫人面前。
  阿卯跪了大半宿,双脚麻木不已,这一摔,膝盖更疼,整个身子往前一倾,脸也磕着了地。没等她跪起身,就听韩夫人冷声:“打。”
  头上青丝猛地被人抓住往后一扯,扯得她头皮发麻,随后脸上就接连挨了几个耳光,抽得她两眼发昏。
  也不知道被打了几个耳光,等韩夫人让她们停下时,阿卯的脸已经红肿起来,见了血丝。
  韩夫人冷声:“菜肴也有头菜辅菜,主菜配菜,这耳光是你的头菜。阿卯,我对你太失望了,我让你好好服侍老爷,结果呢,你非但没有将自己送给老爷,反而还帮着老爷一起瞒着我,如果不是你没有报信,我今日也不会如此窝囊!”
  “是阿卯的错,是阿卯不会写字的错。”阿卯泪眼潺潺,这倒不是装的,而是实在是因为太疼了。
  嬷嬷在旁喝声:“这跟你不识字有什么关系?”
  阿卯一开口,眼泪滴落,虽然脸被扇得通红,但是梨花带雨,也是我见犹怜:“如果阿卯会写字,就可以给夫人报信了,可是在那镇上,老爷就将我留在了柳姑娘身边,怕的就是我中途跑出去,给您报信。那大宅上下的人一条心,将我困在死牢般,根本没有机会找别人代笔禀报您。”
  韩夫人微顿,阿卯不识字她是知道的,但没想到她是因为如此才没有报信:“老爷当真将你留下来,让柳莺看着你?”
  阿卯觉得这话对柳莺无害,对自己却有莫大的帮助,当即点头:“是。”
  韩夫人听后更觉心灰意冷,此话听起来就不假,阿卯机灵,不会将自己陷入死局中,否则随便问个同行的下人,就知道她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丈夫会将她防范到这种地步。
  身为妻子,她却连丈夫要纳妾的事也不知道,还要被他严防。
  韩夫人的头更晕更疼了,几乎想将他们屏退出去,自己在房里哭个痛快。
  “那刚才打你你为什么不解释?”
  阿卯伏地说道:“因为的确是阿卯失职!”
  韩夫人一愣,心中竟是有了些许感激,在韩府受冷待太久,如今忠诚的阿卯就好比冬日暖阳,令她一时感动。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满是疲倦:“你先下去吧。”
  赏赐的事,过几日再说,她实在是有心无力,心有悲鸣。
  阿卯退身出去,大有起死回生的心惊感。刚才那几个耳光还在脸上烧着,火辣辣像把脸贴进了烧红的灶台口。阿卯用手碰了碰脸,舒服是舒服,但是也疼。
  跪了大半宿,阿卯的双膝也疼,脚也很麻,要是有人路过,说不定会把她当成一只在慢吞吞走路的乌龟。
  不过谢放的法子是有用的,至少她保住了这条命,不过是挨几巴掌,比起她之前所想的惩罚来,实在是轻太多。更何况她在这韩府,也不是没挨过年老嬷嬷的打。
  从小就要学会察言观色,所以她如今过得很小心。谢放说她聪慧,但她并不觉得,只是谋生的手段而已。
  过了大夫人这一关,阿卯身心都愉快了起来。等谢放忙完了这几日,还会教她认字。
  不是别人教,是谢放。
  祖母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被人这么护着过。
  阿卯愈发喜欢谢放了。
  她的脸滚烫,心也是滚烫的。
  “唔……唔……哎……”
  声声低吟在还未天明的夜幕下飘开,伴着低低的身体碰撞声,和女人的娇喘,男子的喘气,将阿卯猛地拉回了神。
  她惊恐地看向四下,什么也没看见。
  按理说韩府护院每晚交替巡夜,不许入夜后还有人在院子里滞留,都要去做活。
  所以是谁在那里,又是在哪里?
  阿卯自从在中元节受了惊吓后,大有风声鹤唳的惊慌,她定下心来,不信是鬼,侧耳再听,那声音听得更是清楚。
  “唔……唔……”
  女子难以抑制的声音在细听后听得分明,阿卯突然就想起自己在哪里听过这种奇怪的声音,不就是以前在大夫人房外守夜,几年才听见一回的……
  阿卯的脸唰地白了——不脸红不是因为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听见不害羞,而是因为惊慌大于害羞。
  这个院子是老爷夫人和嫡子嫡女住的,但老爷去了四姨娘那,夫人还在房里,大公子外出寻医,那就只有……
  三姑娘韩嫣!
  那个性子泼辣又颇为轻佻的三姑娘。
  她惊觉下人各司其职,都在其位,所以下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而此时正是护院巡夜交替的时辰,所以只有护院才能进这个院子并且不会被人非议和发现。
  因此便只有一个可能——三姑娘和护院在行苟且之事。
  阿卯顾不得这愈发痛苦又满含愉悦的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别让对方发现就好。她走得很快,步子尽量走得轻,不希望被他们发现。
  她第一次觉得前路如此漫长,比那日中元节她回韩府的路还要长。
  就算是情况危急,但阿卯还是没有乱,她没有急匆匆离开,将脚步声压得非常低,非常轻。终于是出了院门口,她几乎瘫在地上,一抹额头,全是汗珠。
  她颤颤地松了一口气,那气还没散在这夜风中,背后就有人喊道:“阿卯,你等等。”
  如被雷击,阿卯刹那动弹不得,冷汗直从额头滚落。
  喊的人不是韩嫣,但她喊的名字,肯定被人听见了。
  阿卯极力镇定下来,转身看向朝她跑来的嬷嬷,勉力笑道:“嬷嬷有什么事?”
  嬷嬷说道:“阿卯,方才我扇你耳光,实在是迫不得已,嬷嬷也得听夫人的不是?你可不要……不要在谢管家面前说是嬷嬷的不对,嬷嬷也苦呀。唉,看看你这孩子,脸都红了,回头嬷嬷就给你买药去。”
  “嬷嬷也是职责所在,阿卯不敢怨您。”阿卯笑道,“而且关谢管家什么事。”
  嬷嬷以为她是觉得自己多嘴,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怎么可以摊到台面上说,笑道:“是是是,是嬷嬷多嘴了,你快回去歇着吧,这都半夜了,回去打个热水敷下脸,就不疼了。”
  阿卯笑笑,目送嬷嬷进了院子,这才又埋头往前走,惊得心跳个不停。
  那嬷嬷回了院子,行了十余步,拐弯路过鱼池边,那硕大的假山不得廊道灯笼的半点光照,阴暗寂静。
  “那巴掌肯定打得疼了,不然怎么满脸冷汗,脸都白了……唉,夫人怎么就偏偏是点了我去打她耳光。”
  嬷嬷自责着,这才发现走错了路,都快要拐进园子深处去了,忙走回正道,回夫人房里伺候。
  脚步声还未完全远离,假山下宽敞洞内的女子就朝上拱了拱身子,立刻觉得愉悦,两条雪白细腿交缠在身上的男子身上,说道:“这会该没人了。”
  男子懊恼道:“我早就说,不该在这,你偏要……”
  “那又怎么样?”
  男子心神未定:“阿卯一向心细,感觉她应该……”
  “这又有什么要紧的。”韩嫣双手环在这壮实的男子脖子上,神色迷离,语气却阴冷森寒,“她不会乱说话的。”
  男子的神情稍稍放松了些,又听她吃吃笑道:“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