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太白山颜愁篇 四
陆为霜和众多女弟子居住在正北方的延坤峰，山上四季如春，繁花锦绣，与那终年积雪的乾云山大为不同。
白慕仙远远就瞧见山上百花齐放，俨如云霞。樱棉簇簇，桃李争艳，海棠欲滴，牡丹独秀，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陆为霜笑吟吟地走在前面，长发轻摆，飘然若仙。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心中可谓是百味杂陈。他来到这延坤峰并非自愿，只因这陆为霜毫不讲理，把他横拖倒拉，硬是带到了这里。冯才书大呼小叫，追到延坤峰山脚下，却也不敢上去，只是气得连连跺脚。
女弟子们见陆为霜回来，纷纷围了上来，见到她竟然领了一个陌生男子回来，无不大为惊奇。
众女莺莺燕燕，窃窃私语，十几道目光在白慕仙身上瞄来瞄去。白慕仙顿时不知所措，脸涨的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个红衣少女笑嘻嘻地说道：“大师姐，你刚才到哪里去了？到处找你都找不着。这人是谁，师姐把他带到咱们延坤宫做什么？”
陆为霜伸出手指，在她鼻子上轻轻一捏，说道：“去找我？怕是在骗小孩儿么？我不在家，你们便可恣意妄为，才不会盼着我回来。”
那少女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出来，急忙闪到一旁，捂着鼻子，气道：“大师姐太坏了，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陆为霜转身，对众师妹说道：“这位是白大哥，你们都来见过。”
众女纷纷施礼，齐声说道：“白大哥万福。”
白慕仙虽然涉世不深，但也知道基本礼数，连忙回礼，说道：“不敢，不敢。”
陆为霜将刚才发生的事简要说了一遍，说道：“白大哥宅心仁厚，一心想道，今日来太白山拜师求艺，却被那乾云阁弟子刁难，我心中不平，因此才请他来延坤山一叙。各位妹妹，我有个计较，想让他拜师父云霞仙子为师，做咱们太白山延坤宫弟子，不知道大伙儿可同意？”
听到她这番话，众弟子无不大吃一惊。
一名女弟子说道：“男女弟子分居南北，可是咱们太白山开山立派时就定的规矩，大师姐这么做，可是咱们师父的意思么？”
陆为霜微笑摇头，说道：“师父倒是没有说过，不过我见她时常叹息，说咱们太白山阴阳失济，她一介女流，难以撑起这诺大门派。掌门师伯因为冯才书之事，心灰意冷，已经三十年没有再收弟子。这些年有许多青年才俊到咱们太白山，都吃了闭门羹，大多都另投别派去了。咱们若还是守着这老规矩，只收女弟子，把所有男弟子拒之门外，就算咱们再努力，也还是及不上其他仙门，咱们太白山衰败，便是迟早的事。今日我先把白大哥带来，大家一起跪求师父，她碍于颜面，又怀着振兴太白山之念，必然会答应。”
一个白衣少女说道：“大师姐心系太白，为咱们门派着想，愿意接纳良质美才，原是好事。”这少女豆蔻芳华，笑语吟吟，面容俏丽，甚是可爱。
她身边另一个青衣少女说道：“但是大师姐不顾禁令，前往乾云阁，已是犯了门规，再引领男子上山，还要咱们一起胁迫师父，她知道了，必然大大生气。”这青衣少女面容和那绿意少女殊无二致，宛如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只是她始终眉头微皱，小嘴撅起，就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般。
陆为霜给她们头上一人给了一个爆栗，说道：“你们这两个活宝，大师姐挨师父训斥，你们挺高兴是么？等师父来了，你们两个都得跪下哭求师傅收下白大哥，哪个哭得不够真切，莫怪老娘翻脸无情。”
那两个双胞少女“哎吆”一声，声音倒是整齐。
陆为霜转身对白慕仙说道：“白大哥莫怪，这些野丫头都是平日里惯坏了，不懂规矩，让白大哥见笑了，小妹以后一定严加管教。恩师云霞仙子外出访友，两天后便即归来，咱们山前有一处空闲之所，名为‘忘忧轩’，就请白大哥先去那里暂住，等师父回来再做商议，如何？”
白慕仙犹豫了一下，说道：“那……好吧。”
他听陆为霜刚才所言，太白山已经数十年未收男弟子，自己想拜入乾云阁，恐怕已经无望，至于延坤宫，需得云霞仙子首肯，否则也是困难重重。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由叹息，没想到自己的求道之路竟然如此曲折。
红衣少女撅着嘴说道：“大师姐，忘忧轩可是祝师姐的旧居，怎能让男……让别人住在那里？”
陆为霜叹了口气，说道：“红玉，当年祝师姐待咱们如亲妹妹一般，关怀备至，比我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咱们不敢有一刻忘记。但是她早已仙去多年，忘忧轩空闲在那里无人居住，时间长了就荒废了，绝非师姐所愿。若是祝师姐知道我的一番心意，今日之事，她也必然会赞同。”
听见陆为霜的话，红衣少女小声嘟囔了两句，却也不再言语。
陆为霜笑了笑，对旁边一个垂髫少女说道：“香儿，你带白大哥过去吧。”
这少女刚才一直站在旁边，并未说话。她看起来年龄稚嫩，身型纤细，双眼清澈，宛如碧潭，听见陆为霜吩咐，急忙低下头，说道：“是，大师姐。”
她走到白慕仙身前，万福说道：“小妹慕容香有礼了，白大哥请随我来。”
白慕仙连忙拱手说道：“多谢。”
他又看了看陆为霜，见她正对自己微笑颔首，心中稍定，便迈开脚步，随着慕容香前往忘忧轩。
忘忧轩在这山前向阳之处，离众女弟子居所距离尚远，是一座两层小楼，青砖白墙，雕饰极少，从外面看甚是简朴。楼前种满了大片芍药，宛如花海，微风拂过，传来阵阵香气。大门前挂着一副对联，曰：“忘忧泉中一掬红醉，离情山上半缕清愁。”这些字白慕仙尚不能认全，只觉得此处风闲高雅，心中更增惶不安。
香儿说道：“白大哥，忘忧轩里床铺被褥都有，你先在这里暂住，一日三餐咱们姐妹会送到这里来。若是有什么吩咐，可以去延坤宫找我。”
白慕仙说道：“有劳了。”
慕容香点点头，又交代了一些在山上的注意事项，便即转身离去。
白慕仙推开大门，走了进去，见房间中布置得甚有条理，墙上挂了一张水墨山水画，画旁边是一个香案，上面摆着古朴香炉，里面还有不少香灰。北面有一个屏风，上面画着仕女图，共分四块，画的正是古代四大美人，西施浣沙、昭君出塞、貂婵拜月、贵妃观花，屏风后面是一张几榻，上面放着几本书，有一本《诗经》里面夹着书签，显然这忘忧轩旧主人还并未看完。
窗前有一张木案，上面摆放着文房四宝，有一幅画，用镇纸压着，似乎还未画完。他走过去，只见上面画着两只蝴蝶，栩栩如生，翩然飞舞，直欲破画而出。
画上还题着一首诗，上面写着：
“云中鸿雁至，暮影人未回。
清泪染罗衫，丹青解愁悲。
年年复今日，问君何时归？
不求珠玉帘，只愿梦双飞。”
上面的字白慕仙只认得不到一半，自是不解其意。不过这字体娟秀，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
他走上二楼，见室内只有一张床榻，墙上挂着一把长剑，再无他物。
他走下楼，心中怅然若失，不禁长叹一声。
不知道这忘忧轩的主人，究竟是谁？听陆为霜所言，她已经仙去多年，为何这忘忧轩里仍然纤尘不染？她写的那首诗，又是为谁所作？
白慕仙便在这忘忧轩住了下来，每天慕容香都会送饭过来，她虽然对白慕仙甚是有礼，但是脸色却始终是冷冰冰的，不曾多看他一眼。
白慕仙对于男女之防，礼义廉耻并不太懂，但是听冯才书和陆为霜说的话，知道自己本不应该留在这里，更不能和女弟子亲近，因此对慕容香也十分客气。
不知不觉，两天已经过去了。
这天下午，白慕仙坐在门口，正百无聊赖，陆为霜走了过来。
看见她，白慕仙连忙站起身，拜道：“师姐。”
陆为霜笑道：“白大哥，住在这里还习惯吗？”
白慕仙说道：“是，我住在这里很好。”
陆为霜说道：“若是那帮小妮子欺负白大哥，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替你狠狠教训她们。”
白慕仙连连摆手，说道：“没有，没有，慕容姑娘对我很好，我也没有见过其他人。”
陆为霜笑着点点头，说：“那就好。小妹今日来，是有件喜事要告诉白大哥。”
白慕仙楞了一下，问道：“什么喜事？”
陆为霜指着西面，说道：“白大哥看那里，可有什么异状？”
白慕仙极目远眺，只见残阳西斜，天边一片红霞，红霞之中，有一片云彩，闪着七色光华，在红霞中若隐若现。
白慕仙问道：“那是什么？”
陆为霜说道：“那是恩师云霞仙子的彩云，师父马上就要回来了。”
白慕仙一惊，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期待……
恩师即将回来，陆为霜心中总算松了口气。云霞仙子虽然脾性随和，但是自己这么胡闹，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不过就算生气也无所谓，她也不舍得真的责罚自己。这么些年她对自己就如亲生女儿一般疼爱，整个延坤宫再没有第二个人有此待遇。
但是当她的目光再次转向那天边的彩云时，笑容却逐渐凝固在她的脸上。日已西落，天边的红霞不知何时变得鲜红如血，已经将那小小彩云完全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