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情难算计
眼见赤练红钟灵血红的长爪已穿透燕空胸前的衣裳,骤然一剑挑来,赤练红含怒扯手旋身,却忽地又从腋下探来一爪要索那多管闲事人的命!
却不料,此人身后骤然飞起另一人,长袍飘逸如云中鹤,与先前挑剑而来的人结成两人阵法步步紧逼,飒飒剑风逼得赤练红不得不落在远处,睁圆了眼死瞪着险些砍掉他手腕的来人,没想到竟是两名着道服、持长剑、束太极髻的翩翩少年。
“走!”后来的少年一声厉喝,抓起燕空肩头,与同伴一阵飞掠而起。
“没这么容易!”赤练红提气便追,谁料一道碧光刹那如劲风扫来,荡起漫天的尘埃沙土,赤练红立时被困。顾青山眼下并无交手之意,脚下滑出,人早已蹿到了异国僧面前,却险些一招要了谢文洲的命。
“哎呀呀……是我!”谢文洲一手抓着迷迷糊糊的异国僧,一手急得挡在脸前。
幸好顾青山出招后便已辨出谢文洲的声音,这才急急收招,“你怎么在这?”
“还有我!”清越的女声在刀剑之声中显得分外独特,正是本该留在范阳城的金钰。
顾青山来不及追问事情因果,瞥了眼杀来的客栈黑袍军,立时正色道:“先出去再说!”
“这边。”
金钰指了指方向,架起长剑开路,谢文洲带着异国僧紧随其后,顾青山断后。
三人也不管杀来的人是谁,一路吃力地杀出去。
将醒未醒的异国僧偏在这时候醒了过来,咿咿呀呀地还没来及开口,谢文洲怕他碍事,一掌又把他打晕了过去。如此,一行人竟也在混战中险而又险地避出了密林。
“我们约好了在前面的破庙碰头……”
出了密林,金钰喘着粗气向顾青山解释了一句。
顾青山只点点头,悬着心警惕四下。直到翻过一个小土坡,远远瞥见有亮光,而身后没见人追来,她才敢松了口气,收回袖中的青蜺,大步随着金钰与谢文洲进了破庙。
“你们可算来了。”刚烧起来的火堆映红了张清秀的脸,上翘的唇角显得颇为稚嫩。
金钰收剑入鞘,大大咧咧地拍着胸脯,“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哪儿有那么容易被困。”
“前些时日被困死人谷,莫非不是你?”
“大师兄!”金钰羞红了脸,瞪着从少年郎身后走来的人。
顾青山细细打量,这人年纪虽轻,但言语举止更为老成,又听金钰如此唤,便也知晓这人定是金钰苦苦寻觅的大师兄荣云鹤,而适才稚嫩清秀的少年郎必是金钰的小师弟季舒了。只是顾青山未曾猜到,金钰这位世家千金,竟是在道门修行。
荣云鹤见顾青山看向自己,便端正地拈指礼道:“穆娘子慈悲。”
“道友慈悲。”顾青山回道,“不知道我朋友眼下如何?”
“穆娘子放心,他刚服下药,却定要强撑穆娘子平安归来,此刻必是安了心睡去了。”
荣云鹤侧身相让,顾青山借着火光方才看清躺在枯草堆上的燕空。她的心悬在了嗓子眼,急急地上前探了探脉,觉察到燕空翻涌的气血已经平复,便知晓荣云鹤不只用了上好的药,还渡了真气给燕空,忙起身郑重其事地谢过荣云鹤与季舒的出手相救。
“是穆娘子救贫道师妹在先。”荣云鹤虚扶一把,“无需如此多礼。”
季舒也笑道:“大家死里逃生,共患难一场,也是缘分啦!”
这话平白叫顾青山不知如何去接,她只讪讪一笑,走到金钰身边,在火堆前坐下,扫了季舒的兴致,“我还是喜欢懒散度日,整日里混迹江湖以命搏命,还是免了这种缘分的好。”
季舒一时吃瘪,荣云鹤却浅笑不语,唯有金钰大快人心地鼓起掌来,“我就爱姐姐这性子,不像我家里那些人,总说些好听的话,心里想什么都不敢说。还是姐姐这样的好……”金钰又回头指着季舒,“还有你,学了这么久道法了,何为自然都不懂?”
“自然谁不懂?”谢文洲把异国僧丢在燕空身边后,急忙冲到顾青山身边坐下,笑得一脸贼像,“穆娘子前脚走,我后脚就派人在一处客栈打听到荣道长,可不自然?再像这僧人,昏睡得压根儿不晓得经历了什么,更自然了!”
荣云鹤点头言道:“是了,我们正在打听师妹踪迹,便遇上了谢郎君。”
金钰冷哼一声并不理谢文洲,只问顾青山:“姐姐,你们为何会遇上这么些人?”
“本来从范阳城出来,路上便共有两拨人在跟踪我们,只是到了今夜方才动手。”
谢文洲闻言骇然,“可晓得是何人?”
顾青山暗暗思忖,本来她与燕空怀疑,一拨人许是段嫣然买来的杀手,极有可能便是在客栈里遇见的大姑娘和使□□的人;另一拨人或是景凌暗中追杀,但在林中交手后,她已能肯定这拨人不过是些想战出名头的寻常江湖人而已。既如此,那客栈里无端追杀而来的黑袍人,又是什么出路?
荣云鹤看向顾青山,“其实,你们是否留意到,那群黑袍铁骑?”
“当然!”金钰扬声道,“我们就是一路追着他们来的!他们行动相当快,也相当整齐。”
“何止整齐啊?简直是令行禁止。”谢文洲瞪圆了眼,“我从小跟我爹见过,绝对是官家的人!”
顾青山心头咯噔一跳,“官家?”
“谢郎君说得不错。”荣云鹤自袖中摸出一枚令牌,“这是贫道在一具黑袍尸体中搜出。”
令牌落在顾青山掌心,金钰和谢文洲立时探头看来。
“这是何军令牌?”
“穆娘子可听闻,新帝近日已动身祭天登基?”
顾青山猛地扭头看向荣云鹤。
荣云鹤又意味深长道:“只不过,去祭天的这条路……艰险万分。”
*
寅时。半山腰间。
曲曲绕绕的一排排火把在重重树影里前行,像除夕夜民间杂耍的长龙延伸,这头刚过去,底下那头又交织过来。只是火光在夜风里扑闪不定,掩映在林间,时有时无,恍若鬼魅。
今夜无月,更深露重,林子里佩刀穿甲的士兵也早已冻得面红耳赤,可他们依旧面不改色地坚守着岗位,将身后一处简陋的山间小院围得密不透风。唯有一着医官官服的人,急匆匆地小跑进院子,许久不见出来。
“……殿下已经病倒了许多时日,咳嗽不止,为何不见好?”
萧长澜的训斥震得医官后脑勺疼得钻心,膝下一软,当即跪在景凌面前,额角冷汗直淋,“殿下乃是劳思成疾,心中有所执念,执念不解……老臣、老臣也……”
床榻前垂幔轻轻浮动,被人走动的风轻轻掀了一角,小厮贴在嵩义耳边低语了几句,双手奉上一封信,便在嵩义的示意下急匆匆退了出去。
景凌端坐床沿,掩嘴咳喘了一阵,方缓解了几分,低语道:“我心中有数,你且退下。”
医官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拎着长摆,低头垂手地退了出去。
景凌抬眸,“嵩义?”
“殿下。”嵩义余光瞥了眼萧长澜,谨慎地措辞道,“是加快报信。”
景凌招手,嵩义便恭恭敬敬地奉上信函,萧长澜垂眸侍立在旁,知趣地没有追问。
景凌轻启信函上的蜡印,果然见着白风的字迹。
信是从蒙山村来的,当日顾青山带走桃姨娘与王氏后,他便派遣白风先一步到蒙山村守株待兔。景凌原本是胸有成竹,知道顾青山带着陆承音的家人无处可去,唯一的安顿之处便是蒙山村,可如今白风已在蒙山村数日,的确是等来了桃姨娘与王氏,独独不见顾青山。
信中说,是绾宅的姜堂护送人而来,那顾青山去了何处?又如何冒出了姜堂?
景凌目不转睛地盯着信函,即便只有寥寥数语,可他的目光却恨不得将这信给吃了!
室内气愤一时窒闷,萧长澜与嵩义连大气都不敢喘。
景凌不知何时走的神,顾青山的影子钻得他满脑子都是。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慌过神,他以为,他一直以为,天下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诡谲的朝堂、口蜜腹剑的亲人、波涛汹涌的江湖,没有一件事,没有一个人,不在他的掌握中。
他平了反,洗了冤,得了权,有了势,已是无人之巅,可唯独顾青山!
偏偏又是她,不在他的掌心,不在他的眼前。
而她,又能去哪里?
是回了金城,还是追寻琉光楼的踪迹?
景凌的脑子骤然爆炸似的轰隆出许多说不清、道不明更抓不住的恐惧、失落与不安。
这一刻,即便他坐拥天下,竟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殿下?殿下?殿下!”
萧长澜扬声惊呼,一瞬间扑向景凌,这才惊醒了景凌的思绪。
他深沉地眼眸里惊慌地闪过忐忑与迷茫,不知所措地看着萧长澜夺过他手中的信函。
信函不知几时已被烛火点燃,萧长澜和嵩义手忙脚乱地灭了火,景凌眼里的亮光顿时也荡然无存,一个趔趄跌坐回床上,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如今,天是愈发黑了。”
嵩义不解地看向窗外,“殿下,快要到寅时三刻了。”
萧长澜见景凌脸色苍白,兀自以为景凌是为国事烦忧,正要开口劝慰几句,却听屋外一声惊报,回首望去顿时惊骇失色。
只见窗外已是火光冲天,浓烟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