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朝朝暮暮
这份“活着”便注定了她再不能如她在金城那般逍遥快活了，且说她还能往哪里跑呢？
一时的怅惘，也在顾青山与姜堂的说话间，早早地被她压下了。
顾青山坐在客栈底楼，左右两边挨着桃姨娘和王氏，正对面是饮茶不语的姜堂。
燕空、谢文洲、金钰与崔锦在顾青山身后站了一圈，绾宅的孩子则躲在姜堂身后指指点点，唯有异国僧远远地躲着。掌柜的和店小二忙碌着打烊，又总担心这桌的人打起来砸了他们的店。
只是这份担心是多余的，姜堂如今对顾青山只有千恩万谢。
他搁下茶盏，一本正经言道：“穆娘子这话便是见外了，桃姨娘总归是绾宅的人，是我的主子，我当义不容辞送桃姨娘回蒙山村。只是不知道这位……”
姜堂所疑惑的，正是王氏。
顾青山见他认不得王氏，便胡乱杜撰了个名头，先编了个名字，说这王氏乃是桃姨娘年轻时的手帕交，二人契若金兰。桃姨娘也如是说，因着王氏病了，桃姨娘不忍心才想二人结伴回乡，姜堂不曾有疑，绾宅的那起孩子们更是不认识王氏了。
顾青山按下此事不多谈，微微扬起的目光落在绾宅众人身上，绾大郎憨本无知，是天生的蠢相，是而一颗心也是蠢的；绾三郎虽有着他这个年纪的灵动，却也是扶不上墙的泥；唯有绾四郎仪容清秀，举止大方，有世家风范。
要说顾青山不放心的呢，绾二娘的心思，也是女儿家后宅里耳濡目染的心机与手段，上不了台面却是不得不防的，另外便是这蛇蝎般狡猾与阴冷的绾二郎了，让这俩人在桃姨娘和王氏身边，顾青山怎能安心呢？
她思忖间，打量姜堂是未将绾宅近日之事告知这些孩子的，否则绾二娘与绾二郎的脾性怕是在见到顾青山的第一眼，便恨不得把顾青山磨成肉糜炖汤喝了。既这般着，顾青山倏尔回眸看向身后的崔锦，笑得意味深长。
谢文洲和金钰不明白顾青山倏尔在笑什么，但崔锦却是心思极细腻的，今日跟来客栈见着绾宅的人对桃姨娘和王氏不恭不敬、咄咄逼人，便已将这关系猜得八九不离十了。而姜堂也拿这起孩子没辙，否则怎能让他们胡缠蛮搅地被抓进了死人谷？是而崔锦对上顾青山的笑眸后，也是旋即明白了顾青山的意思。
于是崔锦缓缓侧身，趁着孩子们同姜堂争吵不许与桃姨娘同路时，她轻轻扬起袖中锦帕，一缕异香霎时勾住了众人的魂魄般。争吵声没了，大家只诧异地瞪圆了眼，不等姜堂反应过来，只听绾二娘跳脚地大叫出声：“啊！有虫子……怎么有虫子在我身上啊？”
“虫子……虫子！我身上也有虫子！”
绾四郎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是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你们到底怎么了？”
“呜呜。二哥……虫子爬在我身上好痒啊！”
“你闭嘴！这些虫子，都是什么？”绾二郎强咬着牙，突然瞪向顾青山，“是你！是你在捣鬼，对不对？说！你到底又使了什么妖法，想要我们的命不成？”
崔锦大步站了出来，“此事与穆娘子无关，是锦儿擅自做主，为各位好罢了。倘或大家不乐意，锦儿也可以另给一条路，诸位若是愿意，也可各自断臂断掌，以此为证，往后不得伤害桃姨娘等人，否则……想来穆娘子亲自出手，会更简单，毕竟路上少几个人，脚程也会更快一些，不是吗？”
崔锦虽是深宅后院里的千金，见的人少，当众出面时总免不了有些少女的羞涩，但她总归是在蛊虫的缸子里浸泡长大的，见过的虫子倒不少，冷面肃然时又颇为孤傲瘆人，是而往往令人捉摸不透，反被她的神秘莫测而唬住。
连绾二郎都被崔锦吓得不轻，这番话说的也明白，顾青山不可能一辈子守在蒙山村，所以为了安心，肯定会好好教训教训他们，甚至过于麻烦索性除了他们一了百了。绾二郎懂了，看着除了绾四郎外，其余人都难耐痛痒而倒地打滚，他只得冲向姜堂怒吼：“你就冷眼旁观吗？你是我们的下人，你该保护你的主子！我们才是你的主子！”
“姜管事。”顾青山浅笑着站起身，“你也是个明白人，此处死人谷之事，你运气好，也是这些孩子命大，遇见了我，可日后呢？这些孩子根本不归你管教，口口声声主仆之分，你也约束不了他们。这一路上他们不安分又闯了祸，你又该求谁救他们？到了蒙山村，他们仗势欺人，惹是生非，你又该如何向无辜的村民弥补？”
姜堂眉心紧皱，自是明白顾青山的意思，“只是这虫……”
“放心，不会要了他们的命。”崔锦言道，“不过前提是他们听话，别动歪心思，否则这虫子灵敏着呢，比你们肚子里的蛔虫还要聪明，到时候会让你们痛不欲生。不信的话，你们现在可以试试，收敛你们的脾气，别想着打人骂人杀人，看看你们还痒不痒？”
绾三郎闻言立刻照办，果然很快他身上的异样感便消散了。绾大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让自己平静，的确甚有效果。唯有绾二娘和绾二郎各自挣扎不下，但姜堂见一切果如崔锦所说，便不做怀疑，能有法宝降住这些孽子，姜堂也是长松口气。
一切就此安排妥当，姜堂也将孩子们安顿在此处客栈，另开了房。唯有绾二娘与绾二郎依旧不适，却也没精气神来找顾青山的麻烦，崔锦见小惩大诫的效果已有，便留下一瓶粉末，嘱咐今晚再难受可沐浴时撒入水中浸泡。得了这灵药，这对兄妹抢都来不及，还何曾在乎旁人。其余绾宅晚辈也已随着姜堂上楼去了，唯有绾四郎特地走来向顾青山作揖告别。
桃姨娘和王氏也回房后，顾青山才得空问金钰，是否寻到了人，金钰还是摇头，“本来也有可能他们没落入死人谷手中，是我找错了方向。也可能他们回去找我，找不着，我们路上错过也是有的。不过也不用担心，我们家各地都有暗桩，我明儿一早去暗桩打听打听，许也能有消息。”
“谢文洲是范阳郡守之子，也可以帮你多打听打听你大师兄和小师弟的事。”
顾青山顺手塞了个任务给谢文洲，谢文洲饶是不情愿帮金钰，也不可能拒绝顾青山，他只板着脸问：“那你呢？你这话说的，好像明天便不和我们在一起了。”
“难道还想天天在一起吗？”燕空白了眼谢文洲。
顾青山全然不知这俩男人的幼稚，只对崔锦和金钰说：“明天我准备动身去西域。”
金钰愕然，“去西域做什么？听说西域七国兵荒马乱，尤其是若宛国国师独断专行。”
“所以我答应这小僧护送他回西域。”
顾青山双手抱臂，向异国僧努了努嘴，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他身上。异国僧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饶是他被关在死人谷里不见天日也没此刻的惊怖慌张，可此刻他竟被顾青山和燕空两人身上的杀气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傻傻地瞪圆眼，他明明要去昭京城，都只有一步之遥了，谁说他要回西域的啊？他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啊！
崔锦敛了眸光，低声道：“如今锦儿已是穆娘子的人了，锦儿也要跟着去西域。”
“我也要去！”谢文洲忙站了出来，生怕谁一时眼瞎见不着他似的。
“你忘了我刚说的话？至于你，崔家如今无人，是离不得你的，你便留在范阳最好。”
谢文洲忙又问：“你一个人上路吗？”
“我不是人吗？”燕空脚下一个移动，看似自然却又巧妙地横在了谢文洲与顾青山之间。
谢文洲还想同顾青山说什么，使劲儿地踮着脚尖，都越不过燕空的肩头去，索性又像猴子似的蹦跳起来。金钰依依不舍地缠着顾青山，同崔锦说着女儿家的话，故意不让人去理睬谢文洲，一行三人索性上楼去了，留下谢文洲与燕空大眼瞪小眼。
异国僧看着谢文洲也走了，这时才敢弱弱地吱了声，“那个……我想说，我不能回西域，我还得去昭京，去进宫搬救兵呢！你们要去西域，你们不能自己去吗？”
“不能。”燕空大步走来一把揪住异国僧的衣领，当真只是像手里拎了件衣裳，肃杀地低声言道，“我不想别人知道我们为何去西域，所以你也老老实实把嘴巴封起来，胆敢泄露一个字……什么样的下场，我想你也不敢去想！”
异国僧屏着一口气，不敢呼，也不敢吸，只僵硬地眨了眨眼皮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
燕空许是看穿了他想趁夜逃的心思，轻勾着唇角冷冽地一笑，骤然撒手，异国僧便咚的声摔在了地上，扭了脚踝。
“你这人……你……你你你……你对小僧做了什么？”异国僧捂着自己脚踝的手突然失去了知觉，完全不受他的控制，只无力地垂在身侧，不痛不痒，却叫他吓得脸色大变。
燕空悠然地朝楼上去了，淡淡地抛下一句“别想着逃，除非你不想要解药”。
异国僧绝望地一头砸在身旁的柱子上，顾青山正好离开崔锦与金钰的房间，见着燕空在走廊上朝自己走来，正要问楼下怎么回事，燕空忽而大步走到她面前，牵着她的手，推开身侧的空房，顾青山红唇微启没来及说话，那满腔的疑惑都被融化在了燕空迫不及待的深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