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蛛丝马迹
暗室不大，由纱帘分出了里与外。五人先后挤进来站在纱帘外已显得十分拥挤，可即便如此，暗室里却寒如冰窖，随便呼出一口气都能瞧见一束白雾。
“帘……帘后有什么吗？为何这里……这里这么冷啊！”谢文洲双手拥在唇前呵着气。
金钰也冷得直跺脚，顾不得她有多讨厌谢文洲了，不知不觉地往他身上靠，只是那浸心的寒气像是穿透了骨髓似的，隔着衣裳的料子都仿佛有刀尖在扎手。
燕空握了握顾青山，她本有内伤，气滞血瘀，此时再受了寒气，铁青灰白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只有崔锦像个没事人，打起帘子的一角，回眸看向顾青山：“穆娘子与元郎君可上前来看看。”
顾青山盯着崔锦打起的帘子，隐约能看见有人躺在冰床上，这才与燕空穿过纱帘走近。
崔锦立在他们身后垂下帘子，此时再好奇的谢文洲也着实不敢上前，他与金钰的内力不够抵挡这般的寒气，只能在帘外伸长脖子，听见崔锦在问燕空：“元郎君可认得这人？”
此人化成灰，燕空也是认得的，他冷漠地言道：“景国三皇子景承。”
顾青山稍有诧异地打量着眼前这人，他躺在纯冰打造的冰床上却没有被冻僵，只是身形瘦削，面如刀刻，眼底乌青，脸颊又深深凹陷，稀稀拉拉的头发露出了头皮，十足像个未老先衰又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
若非燕空如是说，顾青山是险些认不出了。
“不错，奶奶亲自确认了此人的身份。”崔锦言道，“只是他身中火毒，唯有在此处极寒之地方能苟延残喘。本来奶奶是想以内力逼出他体内的火毒，想要询问他为何落在死人谷的手中，只是火毒比奶奶想的更为凶猛，反顺势侵入了奶奶体内，害得奶奶也……”
崔锦哽咽着再难言语，顾青山却捕捉到了重点，“你说他落在死人谷的手中？”
崔锦拭了拭泪，点着头回道：“奶奶一直想要剿灭死人谷，多年来奈何不得，但总算是在死人谷中安插了眼线。前些时日，眼线通过暗桩联系奶奶，奶奶也才知晓此事，偷梁换柱救了景承。只是眼线并不知道，三皇子如何被人关押在死人谷中。”
燕空又问：“如此说来，景承是在死人谷中的毒？”
“不，眼线信中说，三皇子在被押送到死人谷时，早已身中火毒。”
顾青山不解，“火毒毒性甚强，按理说，非内功高手，景承应当在中毒后立即身亡才对。”
“奶奶也这样说过，但三皇子似乎体内的火毒似乎是被人拿捏过的，不至于一死。”
“如此说来，下毒之人，其实并不想要他的命。”燕空若有所思地看向顾青山，“可既然不想要他的命，又何必下毒呢？况且此人势必与死人谷还有莫大的关系，才能将堂堂皇子藏匿在此处。阿珂，你觉得会不会是……”
“景凌？”顾青山当即脱口而出。
燕空点着头，又道：“你想，景凌与景承是兄弟，也是皇位的争夺者。虽说景凌这些年里表现得与世无争，又无治国才干，但很显然我们都知道这是景凌的伪装，他的野心只怕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危险！他可能为了顺利继位，毒害景承，但又怕景承死在自己手中之事被人揭穿，故而将中毒的景承丢在死人谷，如此景承不会毒发身亡，也难在死人谷活得长久。景凌，将是既得利益者！”
顾青山不置可否，她很清楚景凌的心机手段，也知道他隐忍多年的野心，若说这件事当真是景凌所为，那么死人谷多年来不被朝廷所灭，范阳太守官匪勾结，似乎也都说得通了。一念至此，顾青山只觉得一阵寒意在体内乱窜，她禁不止打了个寒颤，脚下一软，正好跌进燕空的怀里。
谢文洲和金钰也受不了暗室的寒气，打着颤儿地说：“不如……有、有话咱们出去说？”
崔锦见状也急忙打起帘子，引着众人出了暗室。燕空打横抱起顾青山，直到回到崔老太太卧房，众人身上的寒气才渐渐消散，回过几缕魂。谢文洲看着崔锦为崔老太太把脉，不由得问：“既然那寒冰床能克制火毒，为何不让崔奶奶去？”
“寒冰床只能压制毒发，也非长久之计，奶奶早已看淡生死，也不愿苟活于世。”
顾青山看向昏睡的崔老太太，虽说与这位老人的回忆早已淡去，但总归是她父亲的师妹，论起这层关系，顾青山再一念想至生死之事，心头难免凄怆。今夜与崔老太太甫才相认便是天人永隔，说到底，她究竟还是被老天爷舍弃之人，不值得拥有片刻的温存。
她低眉自嘲，起身推门而出，夜风扑面，倒如往日般宁静，顾青山不由得在廊下缓了几口气。
燕空走来为她披上大氅，顾青山抬眸间望着他幽深的双眸，如霜雪般的银发在风中翻飞，这每一缕都是为顾青山熬的心头血。她不仅不值得拥有温暖，甚至还要为爱她的人带去灾难，顾青山苦笑着扶额摇头，她多想这所有的痛苦折磨都落在自己身上！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顾青山挑眉，“……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我倒愿意，只怕你不愿意。”
二人轻描淡写地打趣了几句，终究是抵挡不住夜的深寒，全无半点暖意。
此时所有的困惑与质疑都在顾青山的心里翻江倒海，她搞不懂，倘或景凌的确如他们猜测这般，那么穆家灭门一案，他又充当了怎样的角色？
“以前，我知道景凌半分是利用我爹的事，拉拢军将之心，另半分也至少是为我爹平反的真心。可如今，我却不知道了，这半真半假间，或许一切根本不是如我所想。”顾青山叹了口气，只觉细思极恐。
燕空敛了笑意，正色地望向天边一轮模糊的月，微蹙的眉间似凝了层霜，“我在窟窿眼里的第二日，有个辞官回乡的文臣被关了进来，听他咒骂匪徒时的言语，景凌已择好了良辰吉日，五日后在岳山祭天登基。”
顾青山好似没有听见，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黑黢黢的庭院，唯恐错过下一瞬间绽放的烟花似的。燕空又低眉看向她，深沉的脸色一如当年二人初见般的冰冷，发自肺腑地问了句：“你有何打算？”
“此事既然尚无定论，自然当着手于眼前谜团。”
“你的意思，是火毒。”
顾青山转身看向崔老太太的卧房，“火毒现世，第一次是有人毒害我爹，第二次是绾泽道毒杀陆承音之母，第三次是崔四娘挟私报复绾宅，第四次便是景承被人加害，第五次是崔老太太为景承逼毒意外中毒。
“如此捋一捋，除了绾宅已调查清楚下毒之人外，我爹和景承究竟被人下毒，都是一无所知。唯一能肯定的，是我爹和景承都牵扯了朝廷的利益，极有可能是同一人下毒所为，其目的或为朝廷的秘密。此人可能是景凌，可能是旁人，而我们唯一的线索只有——死人谷。”
“大寨主已死，二寨主只怕也活不过今夜。”
顾青山哭笑不得，“我是自找的啊！”
“那二寨主不是被我爹押回大牢了吗？”谢文洲突然窜了出来，连带躲在一处偷听的金钰也被他拽了出来，“是死是活，只要去找我爹，一切都好办！”
金钰一把推开谢文洲，“你少在这里和我拉拉扯扯的！你不是躲着你爹吗？你敢去？”
“阿珂，你留下来等崔老太太醒后，看能不能再打听到什么，我今夜先去大牢会一会那个二寨主。”燕空话音落地，一个箭步上前拽着谢文洲，轻如风似的掠过栏杆，转眼已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唯有谢文洲尖叫的尾音还在耳边徘徊。
崔锦这时方才合上身后的门走来，向顾青山低眉言道：“奶奶怕是得一两个时辰才醒，穆娘子和这位……”
崔锦侧身向金钰，金钰才想起来介绍自己，“我是金钰，是江南金家来的。”
“江南金家？”崔锦莞尔一笑，“人人都说，崔南金北，各占南北武林中枢。只可惜奶奶身子不好，一直想着去江南拜访，却成了遗憾。想不到今日得见金娘子，也不知金娘子此番前来，可是为参加武林大会？”
“对，本来我爹收到了帖子要来的，最后被一帮人缠着走不了，只有派遣我和我哥，还有大师兄和小师弟一块来。谁知道走到半道儿上，我哥不见了，我大师兄去找，也没回来了，我等得着急，让小师弟也出去找他们，哪曾想三个人一块儿不见了。我这不又听说了死人谷的恶行，担心他们都是被死人谷抓了，所以这才冒险去闯谷。”
“死人谷被关之人，不都在前院吗？”顾青山努了努嘴，“你怎么不去找？”
“找了，我和谢文洲来崔家后，我立刻便去找了。”金钰耸了耸肩，“可惜没找着人。”
“金娘子别急，前院人多事杂，可能一时半会找不到人也是正常的。锦儿陪你去再找找吧，你说说，与你同行的三人都叫什么、长什么模样……”
顾青山看着崔锦和金钰说话，突然跳起来大喊了一句：“是了，我都忘了姨娘还在客栈！”
这一嗓子喊得本是不打紧的，却没想到崔老太太的房门突然大开，一股暖流浮动的香风扑面而来，熏得崔锦与金钰几乎睁不开眼，等风止香散后，崔老太太的房门也砰的一声紧闭，金钰吓得大叫：“穆姐姐被吸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