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南柯一梦
顾青山猛地松了青蜺抽回自己的手,震惊地瞪着崔老太太,脱口而出:“你开什么玩笑?”
“老身岂敢拿这国仇家恨与你玩笑言语?”崔老太太冷眼看向燕空,淡漠的目光自上而下打量,“大元与我们景国百年为敌,明着与你爹在沙场浴血奋战,暗着不知使了多少阴狠手段离间陷害你爹,当年穆家灭门,可知其中有多少大元的阴谋诡计?于国于家,于公于私,杀了这个大元人不足为惜!老身尚可亲手杀了通敌卖国的儿子,叫你杀一情郎又有何不忍心?你若下不了手,便叫老身来!”
话音落地,崔老太太提掌迎面劈向燕空,汹涌如海的内力荡开四周的帷幔垂帘,远处的崔锦站不住,抬起胳膊挡在眼前却被劈得手臂钻心的疼,整个人都被推挤地撞到身后的花案,白底青瓷的花盆啪的声落地碎成残片。
燕空不躲不闪,只伸手护住突然冲来横在他面前的顾青山,揽着她的肩头一个旋身,以后背为盾,胸膛包裹着她娇小的身子,回身一掌接住了崔老太太的出招,内力相拼,周身的桌椅几案瞬时四分五裂,飞溅砸在木柱上,砸出了好深的印子。
这老太婆说变脸便变脸,还真不是开玩笑!顾青山余光瞥见那印子,吓得够呛,她还打算从崔老太太口中打探关于燕空体内蛊毒之事,如何能让这两人当真打起来?她急中生智,忽而大喊:“他是大元国二皇子元沇,也是我打入大元国内部,瓦解他们王朝的唯一途径!”
崔老太太眉心微皱,宽大的袍袖一扬一落,她已撤招退了数步,面不改色地瞪着顾青山,“若这真是你的如意算盘,如何此刻扬声道出?岂不是叫这半死不活的蛊毒小子知道了?可见你是骗老身的!”
“真真假假,反正叫你收手便行!”顾青山搀扶着燕空,他脚下虚浮,喷出满口的鲜血,顾青山急忙把了把他的脉细,骤然不安,“你适才言及他中蛊毒之事,他中的什么蛊?要怎么解?”
“这小子只是你的利用工具,何必上心?”
“他不活着,我怎么利用?”
燕空轻咳一声好笑地低眉看着顾青山,她瞪了眼燕空,示意他不准说话不准笑。
崔老太太全然看在眼里也不点破,反倒是一旁不起眼的崔锦上前来解释道:“古人书中有言,蜀中多蔷蛊,以金蚕为最,能战人之生,掇其魂而役以盗财帛,富则遗之,故有嫁金蚕之说。”
顾青山最听不得文绉绉的话,她是一句话都听不明白,崔锦也看出了她的困惑,才转而又言道:“金蚕蛊,与寻常蛊虫不同,非常人可养,传言金蚕蛊拥有灵魂,可辨识主人的喜怒哀惧,可圆主人富贵金钱之梦,也可助主人绞杀仇敌。中此蛊毒者,未发作时与常人无异,起初月余发作一次,胸腹绞痛,眼睑渗血,尔后每发作一次其间隔便会缩短,时日因人而异,直到一天当中发作数次便已是绝命之时,七窍流血身亡。”
“金蚕蛊?”顾青山抓着燕空的胳膊,踮着脚便去看他的眼睑,燕空无奈地伸手抵住她的额头将她推开,顾青山还没站稳,便又追问崔锦,“你知道这么多,知道怎么解吗?”
“金蚕蛊世间罕见,书中记载也语焉不详,这段时日里锦儿可再翻找翻找,许有所获。”
“崔家素来以武学号令江湖,以军阵法术驰骋沙场,何以对蛊毒之术如此了解?”
崔锦抿唇笑道:“崔家祖上本是苗疆族人,进了中原后方才限制了蛊毒之术,只传女不传男,且每一代只传一人,此人终生不可婚嫁,不可出崔家宅第,不可以蛊毒之术危害百姓,只为传承,是而年代久远,别说外人不知,家中也除修得秘术之人外,无人知晓蛊毒之事。”
崔锦言至此,眸色暗淡,话锋一转难掩忧愁,“而这一代如今只余我一人,姨奶奶曾让我选,是传承家学还是延续香火,我信不过将崔家交由外人,便以传承为己任,欲靠自己保护崔家安危,姨奶奶方才在去世前,将我过继给了当家奶奶,跟着奶奶学蛊毒秘术。”
“如此说来……”顾青山气得面红耳赤瞪着崔老太太,“你说你亲手杀了儿子,那压根儿便不是你亲生啊!所以你赶紧着,有什么办法能救燕空,你也别藏着掖着了,大元的血海深仇,要报也是抓到罪魁祸首!”
“虽非我亲生,我却视如己出!”崔老太太拄着拐杖狠狠地一跺地,截了顾青山没说话的话,“当年他勾结死人谷在范阳城为所欲为,败坏门楣,老身杀了他死不足惜!如今老身也说个明白话,金蚕蛊没得救,老身这辈子见过两人中金蚕蛊的江湖人,临死前都痛不欲生,都是求着人杀了他们算是成全!这小子,老身今日动手,是给他的解脱!往后,你只会后悔!”
“好!后悔也是我自己的事!走!”顾青山牵着燕空,“我想办法救你!”
崔老太太看着他们的背影,气得只差捶胸顿足,不温不火地低吼一声,“回来!”
顾青山止住步子,背对着崔老太太,向燕空挤眉弄眼的一笑,得意地转身,却早已拉长了脸,没好脸色地嚷嚷道:“你又不救人,还不许我们走吗?要我留下来,不怕我大闹一场,搅得你们崔家没人能睡个好觉?”
“怕了怕了,老身真是怕了你这泼皮性子,跟猴子似的,像极了你爹!”崔老太太自袖中摸出食指大小的一枚竹管,竹管是黑绿相间的斑竹,两头是封死的,各系着金色的花穗,言道,“竹管里有一灵蛊,此蛊无毒,饱经日月精华的锤炼,佩戴在身上可令金蚕蛊虫畏惧,延缓蛊毒的发作,只是非长久之计,金蚕蛊以虫蛊与主人的灵魂相结合,非灵蛊可抗衡,日子久了,金蚕蛊自然强盛可压制灵蛊。余下的,听天由命去吧!”
崔锦捧来竹管递给顾青山,顾青山喜滋滋地接过来,当下便系在燕空的腰间。
崔老太太的目光淡漠地扫过燕空的脸,又道:“你如今也稍可安心了,明日一早陪老身去个地方。今晚,便歇在这里吧,崔锦……”
“是,奶奶,锦儿早已命人为穆娘子和郎君收拾出了两间厢房。”
“不用两间,一间足够。”
燕空此话一出,立刻被顾青山一拳揍到胳膊上,疼得他一路捂着手臂由崔锦引路穿过长廊,皱眉在并肩的顾青山身旁耳语道:“你这么生气做什么?我又不是没睡过你的房间,你不是向来只爱在屋顶上喝西北风吗?岂不是一间屋子便够了?”
“穆娘子、郎君,此间便是二位的住处,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差人随时知会锦儿。”
崔锦行礼款款退去,顾青山二话不说,随意的一掌推开房门,迈步跨过门槛,转身扶住门扇便要关门,谁料燕空一只脚迈进来挡住了两扇门扉,笑道:“我还有话同你说,让我陪你说说话吧!”
“你的房间在隔壁,燕郎君。”
“可我的心在你这里。”
顾青山挨不住他直白的言语,心神刚一恍惚,燕空已趁势溜了进来,等她回过神来转身看去,燕空早已坐定,还为顾青山斟了杯水。她只得撇着嘴关上门进来,没好气地说:“我受了内伤,得运功调息,你别在这妨碍我了。”
“崔老太太对你手下留情,你伤得并不重,反而是借着她内力的一掌,打通了你郁结的一团真气,对不对?”
顾青山见被识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一颗心怦怦乱跳,她总不能说是与他同处一室而紧张吧,这样多丢人啊!她胡思乱想间,脸早便红了,燕空看在眼里,嘴角荡漾了笑意,一把拉着顾青山将她带入自己怀中。
顾青山站不住,正好稳稳当当坐在他大腿上,她脸皮子薄,想推开燕空,没想到他整个人都贴上来,紧紧地抱着她,呢喃道:“不要走!不要走!”
顾青山想到自己在荒山丢下他,不由得心软,伸手摸了摸他刺眼的银发。
燕空又收紧双臂,闷声地问:“你还打算利用我吗?”
“你希望我利用你?”
“至少说明我还有价值,你不会丢下我。”
顾青山被他的话戳得心痛,别开脸去,另寻了话问:“你到底怎么中的蛊?”
“圣旨。金蚕蛊,便是段嫣然下在圣旨上的。当时我牵挂于你,金蚕蛊进入我体内,可谓是当场发作,伤了心脉,白了头发。”
顾青山扶着燕空坐直身子,她捧起他的脸,细细端详,柔软的指尖轻巧地描摹。她记忆中的燕空,还是荒山作别时的模样,那时他憧憬着与她并肩天下,期待着与她游历江山,他为她甘愿舍弃多年来费心算计的皇位,只愿与她长相厮守,眉眼是舒展的欢笑。
只是彼时的燕空并不知情,顾青山选择离去成全他的忠孝,晃眼如今,顾青山竟也有物是人非之感了。他时不时微蹙的眉尖、一袭如瀑的银发,谁知道他究竟毒发了几次,还余多少时日?顾青山不敢问,怕打碎这南柯一梦。
“我忽而觉得,我和我爹,还有崔老太太,很像。”她低语间,双手落在了燕空的肩头。
他侧眸轻轻吻住她的手,“在穆家灭门之前,穆前辈已是有了不祥之感,他的舍身取义,与你在荒山的抉择,如出一辙。”
“我曾经不懂,我爹为何宁可葬送全家的性命也要护天下安宁,后来我以为我懂了,事到如今回想咂摸起来,我还是不懂。不懂我爹对天下百姓的爱,不懂我爹对我的爱,不懂这样发自肺腑、无缘无故的爱,是爱一个人的本能,是包容万象的爱……”顾青山撩过燕空额前的碎发,指尖轻轻地自他耳廓掠过,“但我却明白了,穆家灭门,火海滔天,近百口人斩首示众,血淋淋的下场,也是我爹对族人的爱,是他最后唯一能做的成全。”
燕空一把抓住她的手,缠绵得十指紧扣,竟有几分惝恍若失的不安,“我宁愿你对我爱得自私一些!你会吗,阿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