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红袖为谁

  冒着风雪日夜兼程,燕空也耽搁了两日才赶到金城,他发疯似的冲进早已荒废的百草堂,又塞给周边商贩许多钱,可谁都没见过顾青山回来。燕空大骂自己愚蠢,又策马驰骋往昭京城去,途中风雪交加累死了两匹马后,纵身飞跃的燕空也难以为继,口干舌燥之际,正好遇见一受伤的猎人,作为交易,他医治了猎人的伤,猎人也往昭京去贩卖兽皮,于是牵过自己的两匹马与燕空同行。
  浩瀚的夜空下,猎人升起一堆篝火,哔哔啵啵地烤着新猎的松鼠。
  “这季节都猎不到什么了……”猎人麻利地取出自己的包裹,不知掏出什么酱料往肉上摸了摸,立时香味四溢,“这是我的独家秘方,保管比城里醉仙楼的都还要好吃!”猎人得意地大笑,却见燕空从刚才是就一直望着火焰发呆,于是抓起脚旁的酒囊扔给燕空,问,“听你口音,不是景国人?”
  “我从元国来。”燕空咕隆喝了一大口酒,又苦又涩,着实劣质,但也聊胜于无,此时的他太需要一醉方休了,他又接连二三地咕隆咕隆喝个不停。若是搁在以前,他势必要巧妙地伪装自己的口音,可如今他毫无此等心思。
  “痛快!”猎人扔开手中的酱料,起身从马背上取下另一个酒囊,坐在篝火旁咕咚咕咚像是直接往喉咙里倒酒似的,溢出来的酒水几乎湿透了他的衣襟,“啊!爽快!虽说景国和元国一直都势如水火,但这和我们这些老百姓有啥关系,只要吃得饱穿得暖,谁做主关我屁事!只要我脑袋还在,还能听到铜板响,管是哪国人,脾气对我胃口的都是我的朋友!来,喝!”
  三言两语间,两人手中的酒囊几乎都要见底了,可谁都没有醉意。
  “现在景惠帝那老头子死了,也不知下一个皇帝是个什么玩意儿?”猎人胡乱抹了把嘴角的酒渍,又举着酒囊里剩的酒往松鼠肉上倒去,火堆立时噗嗤一声烧得更旺了。
  燕空喝酒的手顿了顿,皱眉问:“景惠帝驾崩了?”
  “四五日前的事情了,听说是病重,不过,我还听说是遇刺身亡!”
  猎人的双眼里熠熠生辉,燃烧着浓浓的八卦气息,他又滔滔不绝讲了许多景惠帝遇刺的故事,都是坊间道听途说来的,比茶楼里说书先生的戏本子还要精彩。燕空没有出声打断,他一路对此事并不知情,只最后问了一句:“如今何人登基为帝?”
  “我听说只剩一个皇子可以继位了,不过也没听说他当皇帝了,谁知宫中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反正只要我还能打到兽皮,还能卖出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和我没关系!”
  燕空深锁的眉头又紧了紧,景凌继承皇位,眼下已无障碍,余下的不过是时日问题,那么顾青山眼下正陪在他身边吗?当他只身杀出重围为寻她而来时,她是不是正在灯下红袖添香,助景凌称帝为王?
  燕空只觉得心口绞痛,面色立时煞白如纸。
  “不过你千里迢迢来景国是为啥?”
  猎人嗅了嗅烤好的松鼠肉,哈喇子都快流了一地,觑了眼燕空,瞧着他一脸胃痛扭曲的样子,只当是燕空没胃口吃东西,索性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起来,嘴里塞满肉囫囵地随口问了一句,却不想正是在往燕空心口的伤上撒了一大把盐。
  “为了一个人。”
  “哈,一定是女人!”
  燕空未答,又闷声不响地灌起自己酒来,猎人又喋喋不休地讲起自己和女人的纠葛,“……我巴心巴肝地对她好哟,哪曾想到这娘们居然跟别的汉子跑了!还卷走了我全部的家当,要不然我何苦沦落成这模样?要我说啊,这女人就是毒.药!吃了还上瘾的毒.药!我后来找到她和她那汉子,你猜怎么着,别人早就成亲还有一女儿,亏得我这些年里还苦哈哈去找她,怕她是被野汉子给骗了!想着还能让她回来,谁想那男的还考了功名,瞧着他们家那……哎……真的是比我幸福多了!惹得我羡慕嫉妒!”
  猎人像牛似的气愤愤从鼻孔里喷出一口热气,呲啦一声又狠狠地撕咬了一口松鼠肉,“所以你也甭去找了,你那心上人肯定早和别人在一起了!”猎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燕空,连日里风尘仆仆的赶路,此时燕空狼狈的模样和猎人还真差不多,于是他又摇摇头,道,“瞧你这穷样,她肯定和别人在一起更幸福!”
  她和别人在一起更幸福……
  燕空痛得扶住额头,手里的空酒囊无力落地,跳跃的火焰只能照亮他紧抿的寒唇。
  猎人未曾察觉他的异样,又嘟嘟哝哝地边吃边说:“不过听说那剩下的唯一皇子貌似要迎娶穆将军的女儿呢!穆将军不晓得你知不知道,当年闹得可厉害了,谁也没想到穆将军竟然还有女儿在世,更没想到这个皇子居然说穆将军当年是被冤枉的!还拿出了好些证据,那些当年参与陷害穆将军的人啊,连家带口的,都被处死了!你说,这老子死了,还没入葬呢,当儿子的居然关心别人家的事情,当年说穆将军谋反的,不正是他老子吗?也不晓得这穆将军的女儿究竟长得多漂亮,把这皇子都迷成这样了,我说……诶,人喃?”
  空荡荡的树下,坐在篝火旁的燕空,早不知几时没了踪影,只余下一个干瘪的空酒囊。
  *
  燕空早在听闻景凌要迎娶顾青山的时候,人已纵身而去。
  顾不得精疲力竭,终于赶到清晨夜雾未散去时,昭京城门始开,成功混了进去。
  四平八稳的昭京城看不出丝毫异样,只是每家每户门窗前挂出的白灯笼证实猎人所言不虚,景惠帝的确遇刺身亡。燕空皱眉钻入小巷,耳旁飘来皇城的钟声,一声一声撞在他的心口,搅得他胡乱的心思愈发沉不住,飞檐走壁地探入了景凌的府邸。
  如果顾青山跟着景凌,那一定住在此处,可任凭燕空轻功卓绝地查遍院中每一处角落,都始终未见景凌与顾青山二人。
  莫非她已入宫?
  燕空伏在屋脊之上,一时难办,若要潜入皇宫,就难了。
  院中巡逻的护卫忽地止步望向屋脊,空悠悠的蓝天不见有人,许是一只鸟飞过眼花了,他晃了晃头卸下警惕,刚要抬步却见廊檐下立着一人,忙抱拳行礼:“属下见过二殿下!”
  景凌点了点头,并未多做吩咐,巡逻的护卫自又抱拳退下。
  风拂起他一袭红裳的长袖,像一波柔软的池水荡漾开去,衬得他身旁的红瓦绿墙都黯淡失色。他自暗处走来,望向屋脊那片青蓝的天空,似笑非笑道:“你还是回来了。”
  燕空自景凌府邸而出,转而往穆将军昔日的府邸而去,如果顾青山没有进宫,也许会像上次那样在“家”里落脚。他加快步子赶去,途径一个岔路口时他却顿住了脚步,往东侧的街口看去,目光里有所迟疑,若往东走便是绾宅所在,但顾青山会出现在绾宅吗?
  燕空没有多想,仍旧举步绕开了绾宅,没走两三步,背影已淹没在街头的人群里。
  此时一抹青影站在了同样的岔路口,她站得久了,又是个顶水灵的姑娘,一身青裳飘逸洒脱,像是江南的晴空下远远望去的一抹层峦叠翠的青山淡影,街旁的水果贩子都忍不住朝她看去,素净的面容娇嫩得好似能掐出水来,她天生眉目如画,肩头垂着挽起长发的白色流苏,衬着她腰间左右两枚梅花扣,空灵素雅。
  水果贩子都看得痴了,认出了她手中紧握的羊脂白玉乃是上等好货,只是细细瞧去那白玉上原是刻的有字的,他不识字但是这个字他却是常见的,不正是他日日经过绾宅后门巷子时,看见挂在绾宅后门灯笼上的那个“绾”字吗?
  他才看得明白,顾青山早已盈盈走向绾宅,绾宅大门紧闭,只是门口没有往日里看门的小厮,门前的街道仿佛更加冷清。她没有上前敲门,只是立在阶前,低眉看了眼手中的羊脂白玉,眸光霎时一冷,袖中青光飞射,只听砰的一声,高悬的绾宅门匾竟然应声落地,被正中一柄青色的匕首震得碎成了四五块。
  这不大不小的动静终于惊动了绾宅前院的人,门咯吱大开,一行短打的护卫立时涌了出来分列站在石阶上,当中走出一人正是绾宅管家,他见着满地的支离破碎先是一怒,尔后目光落在顾青山的身上却是愕然大惊。
  “你……你……”管家瞠目结舌,忙抓过身旁的护卫吩咐,“赶紧去通知老爷和夫人……快!”
  顾青山不急不躁地看着那护卫窜进了门内,管家立刻吩咐院中的人关上大门,这管家倒是忠心,率领一帮护卫守在门口,无非是想要为绾宅里的老爷和夫人们拖延时间。顾青山明知如此,反倒看向岔路口的水果贩子,这贩子正偷看得激动,冷不丁对上顾青山的目光,他心里简直瘆得慌。
  “喂,最甜的果子,送点过来!”
  水果贩子一听,忙捧着满怀的水果赶过去,怯怯地看了眼绾宅的护卫。
  顾青山随手挑了一个果子,在袖口蹭了蹭,清脆地咬了一口,笑道:“不错,很甜。”
  管家不解其意,又不敢松懈,顾青山反倒只是悠闲地吃着水果。
  就连水果贩子都忍不住提醒道:“此处危险,小娘子还是去别处吃果子吧!”
  “危险吗?”顾青山拭了拭嘴角,掂了掂手里吃剩的果核,笑得灿烂,“许是你未曾见过,何为真正的危险。”
  话音落地,水果贩子只觉耳旁一阵风过,立刻回头看去,石阶上的护卫竟然都哀嚎着倒了一地,连那管家也不知是生是死,水果贩子震惊地还没回过神来,一枚铜钱突然像线似的飞落在他的脚边,他战战兢兢拾起来,却听绾宅内突然一片惊天地泣鬼神的哀嚎,他不敢久留,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