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风声鹤唳
景凌裹了裹身上罩着红裳的黑氅,双手拢在嘴边呵着气,扭头望了眼灯下的燕空,笑呵呵道:“这冰面又硬又滑,摔着怕是会断骨吧?”
“拳头无眼,断骨总比送命的好。”
燕空脚下轻快稳健,袍袖微展正欲纵身飞掠,哪知身后紫袍被人一拽,回首正是景凌笑得无辜又灿烂的眉眼,只见他耸肩缩着脖子,冻得怯生生地说:“你拉着我去,好不好?我怕摔……”
燕空咬牙打开他的手,沉声低语道:“你演的下去,我也看不下去!”
话音未落,燕空抓起景凌的肩头两个起落,人已端端立在冰湖之心,一掌推开景凌。
“此处无风无灯,他听不真切也看不真切,收起你那嬉皮笑脸的套数!”
景凌被推出两步开外方才晃晃悠悠地挥着双臂站稳,可实则他双腿如松,如履平地。
“元二殿下何必如此严肃?我看你便是笑的少,才会时运不济,受制于人。”景凌挑眉回望轩内的景承,也只能依稀辨得在发光的小盒子里有抹小如芝麻的黑点,“今夜他敢来暴露身份,想来你们计划得相当周详,我一死,便无人知晓他今夜的行踪。只是,兔死狗烹,我若死了,他可会如约兑现与你大元国的承诺?”
“此事不劳你费心。”燕空黑沉的眼眸映着雪光,俨如刀刃,“今夜,你若赢得我,我交出解药;你若输了,我亲自护送你的遗体回宫!”
“我若输了,你们便有借口乃是教习意外。”景凌鼓掌而笑,“难为你们知暗杀不成,改走明路。为杀我,不惜搭上元二殿下,想来父皇也会看在大元国的面子而轻罚于你,安乐公主亦可改嫁,一旦你回到大元国更是功臣,可立为储君,一路追杀你的大元国后只有作罢。”
景凌挠了挠鼻子,“只是我很好奇,我何德何能,要你们联手除之而后快?”
“要死的人总是废话多!”
“啊,我明白了!一旦我死了,景国储君之位必是景承。他日登基为帝,为与大元国缔结良缘,必会迎娶安乐公主为后,届时两国联手攻占他国拓展疆域,不过一桩小事,对吧?”
景凌笑得胸有成竹,桃花眼里的调谑和讥讽掩饰着眸底深处早已心知肚明的算计。
风吹过两岸簌簌的野草,刮过冰面如刀剑刺骨,燕空抡起的猛力一拳便是他的回答。
*
转眼间的一场风雪,冰湖上的两人早已淹没在鹅毛大雪中。
景承倚栏远眺,冰冷的目光扫过冰湖,夜色凄迷,却看不见风雪深处的二人。
风又渐渐大了,适才于后廊茶室伺候的侍婢立于他身后,浅笑道:“姐妹们确认无误,二殿下暗中并未派人前来。”
“想不到他当真如此愚蠢。”景承轻笑,“我到底是捉摸不透他了。”
“奴婢不明白,二皇子分明心无城府,不过仗着身份嚣张跋扈,何必如此费心设计?”侍婢软如藤蔓攀上景承的胳膊,“派人在他饮食中下毒,无色无味,岂不更省事?”
“堂堂一个皇子被毒死,父皇还不下旨彻查?”景承不再理会冰湖中的人,转而回到轩内,挥手屏退众人,揽着侍婢纤腰坐于自己腿上,方又斟酒言道,“你说他心无城府,却被燕空试出他武艺高强,如何还能信他嚣张跋扈是真?”
侍婢见他斟满酒盏,却自粉衫宽袖中探出柔荑,朱砂红艳的指尖推了推酒盏,笑得妩媚,“三殿下,这酒可不好喝。”
“是呀,这酒喝了难免话多,很令人不安啊。”
景承端起酒盏与鼻齐平,挑着眉梢冷冽地瞧着微微荡漾的琼浆佳酿,忽而随口唤了一声,立刻有潜伏的劲装蒙面人掠过朱红栏杆翻入,恭敬地抱拳听候吩咐。
“可查清了,燕空执意找我索要解药是为何人?”
“……尚、尚未查清。”来人战战兢兢,声音低弱又哆嗦,“因着燕空轻功绝顶,兄弟中无人能及十分之一,在金城时又甩开了我们的人,此番前去沿途查探,只怕……还需时日。”
“既然如此。”景承爱抚着怀中婢女的秀发,扬唇笑道,“也辛苦你了,这杯酒赏你。”
“……属下……属下不敢……”
“他这是要你去敬酒呢。”景承捏了把美人如束素的纤腰,惊得美人翩然而起,宛若无骨的双手捧起酒盏,媚眼如丝。景承惬意地拍了一掌在她丰润的翘臀上,美人的笑声愈发清脆悦耳,洒了几滴酒落在腕间,一如此刻蒙面人眉心淅淅沥沥的汗珠。
“郎君,可莫要辜负殿下的美意呀。”
“属下……属下遵命……”
蒙面人摘下黑巾,接过酒盏,咬牙一个仰头,喝干了杯中酒。
侍婢笑靥如花地回眸看向景承,正欲开口,却突然痛苦地捂着脖子,嗓子里咯咯闷响,瞪凸了一双死鱼眼,登时花容失色,硬挺挺倒在地上成了死鱼。
蒙面人蹙眉垂首,只见婢女尸身的咽喉插着一根血红的筷子,倏尔一双锦靴款款走来,丢下另一根配对的银筷,耳边便响起不冷不热的言语:“处理干净。”
“是,殿下。”
景承满不在乎地跨过地上女尸,毫不留恋她适才在怀里的耳鬓厮磨,寡淡又疏远道:“无用的人,同此下场。”
蒙面人肩头一颤,只觉浑身乏力,脑中一片模糊,强撑着应下,“可这酒……”
话未说尽,咚的声闷响,蒙面人已倒地昏迷不醒。
景承皱眉望向轩外的冰雪天幕,半怒半恼道:“一杯即倒的药量,你倒是喝了这么多还不曾倒下,当真是我的好二哥呀!”
*
风雪呼啸,木叶凋零。
冰原荒夜中的敞轩饶是纸醉金迷的销金窟,此刻也充盈着森森鬼气。
景承观不清燕空与景凌的打斗,却也能自廊下的寒风中感受到肃杀凶狠的杀气。
他命人新换了热酒,一杯一杯喝得惬意,脚下踩着血泊里的横尸做踏板,静候着结局。
案上置有一盘残棋,景承执棋沉吟,却显得心不在焉,不住地用黑棋点敲着棋盘,烛花落了一行一行的泪,雪花落了一朵一朵的寒,算计着时辰,他也渐渐耐不住性子,正欲唤人前去一探究竟,只是刚开口却听嗖的一声,屋内的一盏灯便灭了。
景承不动神色端坐如泰山,任凭屋内的灯盏悉数被灭,他手中的黑棋只越握越紧,而一双阴狠的眼眸闪烁着比刀刃还要锋利的寒光。
他敛气屏声地感受着身周的气流,深知廊外埋伏的暗卫已被人解决,只是令他震惊的,是来人的身手,必是迅猛敏捷到如电如风,才能如此无声无息,才能如此干脆利落,就像黑暗,霎时笼罩吞噬了一切。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我竟不知今夜还有不速之客。客人既来了,何不现身?”
景承此话一出,铺雪的屋脊上立时扑棱棱展翅飞起一群受惊的夜鸟。
不过言语之声便可惊动的鸟儿,却容得来人杀了他的暗卫,这究竟是何等轻快的功夫?
他细思之际,早已起身拾起地上那蒙面人的佩剑,猛一抬眸,只见眼前不知几时已站了一人!
黑暗中只看得清这是一抹清瘦修长的身影,宽袖长巾飘逸,衬着身后鹅毛大雪,像风一吹即散,可这人却愈走愈近。
“不必多费功夫找我,我自己来了。”
“你……”
“解药在你身上。”
相当肯定的语气,景承断定这人早已听见他适才的对话,不由笑道:“原来是你。只是不知郎君高姓大名,竟与元二殿下这般相熟。”
顾青山眉间微蹙,“元二殿下?”
“这不,他正在冰湖,为赢得给你的解药,像困兽似的在决斗呢!”景承笑得狂妄。
顾青山心知冰湖上只有两人,显然不会是景凌,剩下的便是——燕空?!
他……竟然是大元国的皇子!
顾青山心绪复杂如翻江倒海,静寂中景承也在掂量,却听他忽地吹响一声口哨,黑暗里又不知从何处窜出了数道黑影,正好呈包围之势将顾青山与景承牢牢地围在敞轩内。
景承得意地笑道:“来客不会当真以为我没有后招吧?”
铿的齐声响,正是这数道黑影拔出了手中利器。
顾青山不急不躁地扫了一眼,认出他们的圆刀,讥笑道:“飞歌门。”
“能认出他们的人,都见阎罗去了。”
“可我还活着。”
“但你也活不过今晚!”
“怎么会?你只要交出解药,只怕我活得比你想象得还要长久。”
“可我并不会给你解药!”
“话别说死,人别作死……”
顾青山犹在说话,可她身影已闪,快得不曾令人回神,已有三人同时哀嚎一声倒地身亡。
景承尚未看清她如何出手,不过刚刚捕捉到一道碧光乍现,只觉寒气袭人,手下却早已断气。
他登时大喝一声,围攻顾青山的余下十来人当即列阵如山,手舞圆刀如千军万马之势横扫而来。刀光划破黑夜,嚯嚯破风之声又急又响,一时间桌椅灯架悉数被砍得一分为二,碗碟杯箸更被刀气内力震得支离破碎,桌上暖着的热酒混着桌下的热血潺潺乱流,敞轩的支柱木梁也岌岌可危地颤抖。
飞歌门以阵型变化连砍百刀,势不可挡、威不可阻,饶是一缕青丝也无从躲闪。
而顾青山亦并未躲闪,甚至也并未短兵相接。
她知晓兵器一寸长一寸强,青蜺再斩铁如泥,也难以抵挡眼前密不透风的攻势。
她便立在原地,未动分毫,本该被飞歌门砍成肉酱,可诡异的是,她也未曾被伤及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