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真假试探
夜风卷起道旁的碎雪,衬着莹莹幽光,弥漫如星星点点。
顾青山木讷地转身凝望,雾蒙蒙的山头里,燕空灼灼的双眸是唯一的光华。
素雅高冷的银发和神秘莫测的紫裳,在静寂中簌簌扑响,搅得她心里波澜不定。
她觉得自己定是听错了,山里的风呜咽不息,她定是听错了。
“你……刚唤我什么?”
“青儿。”燕空眸色清亮,回答得干脆利落,似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两个大男人,这般称呼,亏你唤得出口!”
顾青山尴尬地捂脸,宽大的青袖遮掩下却是她绯红滚烫的脸颊。
燕空嘴角微翘,浅笑出声,轻轻柔柔地拂过顾青山的耳廓,却留恋在她心间。
她不知他为何而笑,悄悄探出一双如小鹿般空灵的大眼,立时陷进燕空朗朗生辉的瞳眸里,叫顾青山心头咯噔一跳,心烦意乱地甩袖大步走过燕空身边,在篝火前盘膝而坐,胡乱抓了把碎石子玩耍在鼓掌间,冷哼道:“你还未说,今日究竟如何受的伤!”
燕空的眸色不可察地骤然黯淡,却也不过转瞬又弥漫开笑意,“饿了没?”
“我要吃鱼!”顾青山噘着嘴顺口一应,赌气故意为难他。
“好。”
燕空知她所想,依旧低眉浅笑,揉了揉顾青山松垮垮的发髻,脚下已徐徐生风往结冰的河畔去。
顾青山茫然地盯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掀起眼皮瞅了眼自己莫名被摸过的额头,胡乱吹了一口气扫过眉前凌乱的碎发,嘴里却在嘀咕:“今日他怎么怪怪的?一瓶元髓散他便傻了?”
她皱眉思忖,隐约间听远处冰湖传来咔嚓咔嚓的脆裂,不多久,燕空修长挺拔的轮廓渐渐从夜色下走来。挽起的衣袖露出手臂结实的曲线,冻得通红。他却走得极轻盈又快,哈着薄薄的白气,得意地晃着手里的鱼,笑道:“很快就好了。”
顾青山托腮咕哝着什么很快被风吹散,撇过头安静地看着,隔着袅袅升起的炊烟,燕空已相当娴熟地将两条鱼处理好了,本是寻常的动作他却做得行云流水,骨节分明的双手翻转间不染一滴红,相当赏心悦目。
未及,空气中已弥漫开烤鱼的香味,不知燕空抹了何种酱料,竟勾得顾青山饥肠辘辘,她咽了咽,强忍着不言一语。两人间便沉默如此,唯有篝火的哔哔啵啵和鱼油滋滋的声响撩拨食欲。
燕空取下烤好的鱼,剥了剥鱼肉,确定熟透后方递给顾青山,她毫不犹豫地接过,未曾道谢。她素日里本不爱吃东西,这会儿倒没忍住,尝了一口便倍觉惊喜,满肚子的疑惑和怒气倒是被燕空手艺折服得半点不剩,只依旧不搭理他。
“生气了?”燕空凑过来,低沉喑哑的嗓音透着诱哄的意味,逗得顾青山耳廓愈发红了,她只侧过身去与他拉开距离,偏燕空又粘上来压着她碧色的衣衫也不让,只笑道,“我只是又遇上……娘亲派来的杀手而已。觉得无甚大碍,才未与你说,不曾想,你倒是如此担心,我……委实开心。”
顾青山后脊一硬,脸色霎时阴暗,这人说话怎的愈发奇怪?
燕空静静地凝视着她的背影,垂顺的发丝间隐约露出粉嫩的香颈,像刚剥开外壳的荔枝肉,晶泽珠莹,诱惑着人多想咬一口尝尝。他笑而不语,看着她不动声色地吃完烤鱼,燕空的眸色却愈发黯淡。
他不知自己是否应该这般做?
可他护得了她一次,下次、下下次呢?
只要她和景凌走得近,随时都会有危险。
此番他下令飞歌门停止追踪景凌和顾青山,错过刺杀景凌的大好机会,硬生生受罚再伤心脉,好歹算是赢得一线生机,只是顾青山尚且不知,而他也不能如实相告。
可若不告知她真相,她终有一日会因景凌再入危机。
燕空无力改变飞歌门的命令,也只有……如此做了。
“不要和景凌走得太近,他十分危险。”
燕空将另一条鱼递给顾青山,她却无动于衷,燕空便随意插在地上,又沉默着往火堆里添了树枝,皱眉道:“我听说他近日卷入朝野纷争,遭遇伏击暗杀,你与他非亲非故,当可不蹚浑水。”
顾青山回眸,眯起的双眸若有所思盯着燕空的眉眼,忽而问:“你来昭京,究竟所为何事?”
燕空咔嚓一声折断手里的枯枝,却顿了半晌,低眉对上她刺人的目光,斩钉截铁道:“无论我做什么,你只需知晓,任何事……都不及你。但凡有人伤害你,令你陷入危险,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护你。”
劲风卷地,刮起熊熊的火焰骤然旺盛,顾青山的眼里却冰冷如极地荒原。
“为何如此说?”她轻蔑地笑了,“一开始下毒控制我的人,不便是你吗?如今我已交出元髓散,可迟迟未给我解药的人,不同样也是你吗?既然互相利用,何必惺惺作态?”
燕空定住了,心跳和呼吸也兀地停止,身体却经不住颤抖。
她的质问,并非他所料,适才不好言笑晏晏吗?
骤然凝滞的气息,令人窒闷冒汗。
“我……解药,已不在我身上。”
顾青山无所谓地挑眉轻笑,似对他的回答并未觉得意外,反歪着头托腮道:“若要我信你刚才那番话,好歹也得拿出诚意,不是吗?空口白话,我如何知晓真假?”
燕空立时不假思索道:“我欲娶你为妻!”
顾青山愕然大惊,却也不过转瞬,平静的面色再看不出丝毫情绪。
燕空不知她所想,迟迟未见她有所回应,已心急如焚,霍地站起身正要再言,却见顾青山慢条斯理地撑着膝盖起身,掸了掸身后衣裳的泥土。
虽不言一语,却令燕空的心咯噔一声沉入万丈深渊。
“为何要在绾宅对我动手?”顾青山的质问似乎与燕空适才所言并无关系,而她语气极淡,淡漠到连陌路人都不如,“是要做戏给谁看吗?”顾青山咄咄相逼,“你受伤,当真只因此?”
她略顿了顿,望向远处朦胧的夜色,余光却落在他肩头,再度哂笑:“燕空,我最恨人当我是傻子!”
燕空蓦地僵硬如冰,冷汗涔涔,无从回答。
顾青山轻浅哂笑,傲然之姿竟有种难以违抗的威容,“我不会嫁你。”
她言之轻巧,落之沉重,燕空未曾觉得自己竟如此卑微。
“为何?”他明知原因却依旧寄希望于旁的,急急地上前握住她的手,却被她轻盈闪避,掌心只滑过一截碧幽的衣袖,似有似无,愈发令他不安,“若是担心我家人……”
顾青山早已转身大步走远,霍然止步,皱眉扬声道:“你是大元人。”
燕空本欲拉住她的手悬在半空,胸口闷了口气难以适从。
她微侧眸,斜睨了他一眼,微启红唇道:“我的血液,不允许我嫁给大元人。”
夜色冷如水,青影已融入纷飞的白雪中无踪无影。
燕空良久伫立,俊颜铁青,暗沉难辨神色。
顾青山自始至终不曾疑惑自己究竟如何知晓她的女儿身,只能说明,她早有所怀疑。
而今夜,不过她一出将计就计的试探!
是谁令她起疑?是景凌?
长眸掠过一丝阴狠,紧咬的牙关磨得霍霍作响,颤抖的双拳难以泄愤,忽地一掌击向篝火,掌风折断烤鱼的树枝,溅起漫天星火,轰鸣声中,燕空跪地呕出一口鲜血,染红身前的银发。
在他掌心紧握的青色药瓶,像是某人讥讽的笑眼,在死寂中吞噬黎明。
*
顾青山匆忙赶回绾宅,却在无人的官道上陡然顿步。
绾宅人见她被掳,如何此刻平安无事归来?
显然她一时间琢磨不出极佳的借口,此时宵禁,她不宜在外逗留,又该去何处?
顾青山尚在思忖,却已辨听出不远处有宵禁巡逻队的踏步声,她立时躲于暗巷中,兜兜绕绕,不多时,立在巷口已可见街头高悬大红灯笼的府邸。顾青山并未犹豫,轻盈地窜上前去翻墙而入。
甫落地,耳边已响起某人爽朗的笑声:“深夜二度幽会,真是忙得你够呛。”
顾青山警惕地昂首回望,果不其然是一张嬉笑明媚——讨打的脸!
“你怎知我会来?”
景凌负手而立,摇头,“我并不知,恰逢散步至此。”
“嘁,二殿下真是好兴致。”顾青山挑眉抱肩,“你又怎知我之前见过谁?”
“我去过绾宅,碰巧撞见绾宅里里外外忙作一团,竟是丢了个人。”
顾青山无视景凌的挤眉弄眼,大步往庭院去,哂笑道:“怎不见嵩义和白风?”
景凌伴在身侧,眸眼轻轻含笑。他如今行动受限,只得命嵩义和白风追查顾青山下落,早知晓顾青山被燕空带入山中,且被飞歌门追杀有惊无险。嵩义回府复命,白风留守直至刚才方归,言及顾青山已朝此处来,景凌这才久久相候。
“聪明的女人,往往……”景凌故意一顿,凑上来,笑道,“深得我心。”
顾青山穿过高矮错落的密林,沿着石径快步疾走,忽地一个胳膊肘顶在他胸口,不痛不痒,景凌愈发爽朗大笑地追上她,问:“燕空他同你说了什么?”
“白风不曾向你回禀?”
景凌笑意顿散,撕破笑脸的面具,猛地拦住顾青山,盛气凌人逼问:“你所说的解药和交易,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