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青梅往昔

  “景凌!你这个混蛋!坏蛋!王八蛋……”
  山顶的积雪融化而成的溪水刺骨得凉,顾青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气得她频频咬唇咒骂。
  景凌只恣意地蹲在爬满青苔的岸边,手里是破庙里翻找出的破木桶,俯身往水里一舀,霎时晃晃悠悠地盛了大半木桶的水,回头笑得诡异,“你再骂我也没辙,还是老实交代的好,要不然……我一直淋到你说实话为止……不过,到时,即便你不说实话,也没用了……”
  顾青山坐在岸边,背靠着石头,体内微不足道的真气根本冲不破被点住的穴道。
  她恼羞成怒地顺着景凌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胸口,她衣裳浸湿,布料湿哒哒地黏在身上,胸口和腰肢的曼妙曲线似已隐约可见。
  可恶的家伙!
  顾青山紧咬嘴唇,眼睁睁看着景凌拨了拨桶里的水,弹了她一脸。
  “这水很冰,对女孩子可不好,你倒不如爽快地承认,我可用内力帮你驱寒。”
  “……哪怕我是女子,你同样无法证明……我便是穆珂!”
  顾青山咬紧这一句,她自知身上并无胎记,又怎可被人认出是穆珂?
  她本是胸有成竹,却未想景凌忽而邪魅地勾唇坏笑,笑得顾青山心里七上八下地发颤。
  “你……你笑什么?”顾青山逞强地扬高声音,反倒泄露了她心里的不安。
  “想起一桩往事,或许……阿珂已然忘了,但我却记忆犹新。”
  景凌垂眸点了点桶里的冰水,眸中荡漾着如春水般的柔情,莞尔一笑——
  那一年,小景凌九岁,生性孤傲清冷,时常独来独往,整日里说的话三句都不到。
  不曾想却对穆将军府上最小的女儿颇感兴趣,时常故意逗弄惹恼她。
  一会儿抓蛇虫鼠蚁来吓她,没想到这个五岁的稚女见着蛇也不过一剑解决,面不改色,反倒是为了抓蛇而吓来吐了数次的小景凌看傻了眼。
  一会儿他又潜入将军府的灶房,在她的糕点里塞了许多死虫死老鼠的断肢残臂,喜滋滋地等着她受惊大叫,结果她连眸色都没变,将秽物丢出来,就着手便吃了糕点,侍婢吓得脸色煞白,她反倒说:“你们可知边疆战士每日吃的什么?怎可这般浪费?”
  如此庄重严肃的话语出自一五岁幼女之口,说不出的违和,偏她紧皱的眉目又是那样一本正经,竟叫小景凌愕然地无言以对。
  小青山彼时见着他躲在屋外,一怒之下握住短剑气势汹汹走去,直指他眉眼训斥:“旁人不懂,你身为皇子竟也不懂?平日里读的书都白读了不成?你一不体恤百姓、战士,二不思粮食、月例得之不易,三不尊重劳动之苦,真不知你厚颜无耻到何般地步?你可知错?”
  小景凌被训得乖巧,分明比她还高两个头,此刻竟像是夹着尾巴的小狗,默默点头。
  “日后,你定当以江山社稷为重,时时以百姓为先,可知?”
  “知啦。”
  “孺子可教。”小青山收剑背在身后,鼓着圆圆的脸甚是稚气,“进来吧,把剩下的糕点,统统吃了。”
  “啊……”
  小景凌惊愕的一声惨叫,不觉已中小青山的圈套,反见她眉头一皱,赶忙乖乖地听话。
  正值暮春,园内落英缤纷,花影重重,穆光与夫人范汐立于廊下相视一笑。
  “珂儿这装腔作势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穆夫人笑而摇头。
  “哪里装腔作势?我女儿这是七窍玲珑,连二皇子都收得服服帖帖,这份心智当是随我夫人。”穆将军笑得憨厚,“我这粗人的性子,只会像二皇子一样傻傻地上当,自食恶果哟。”
  这番话,却不经意被小景凌听见。
  他正塞了满嘴的糕点,急急躲到廊下,直到此刻方知原来小青山原是故意那般训斥!听着身后那丫头叮铃铃的笑声,他霎时恼羞成怒得面红耳赤,他堂堂皇子何等受过这等羞辱,顾不得礼仪气呼呼地走了。
  穆夫人怕他迁怒自己女儿,穆将军却拦下她,只说:“儿女们的事,当要他们自己解决。”
  于是,小景凌想出解决之法的那日,利用将军府的婢女哄骗小青山到了后山的河边。
  小青山远远见着他,当即瞪了眼侍婢,说好的摘野果子呢?
  哪料到婢女却羞嗒嗒地说:“二殿下的命令,奴婢……奴婢无法抗拒……”
  真是天大的魅力!不过一个九岁的孩子,竟连她贴身侍婢都迷得晕头转向。
  小青山很不悦,干咳一声负手上前,老气横秋地质问:“找我作甚?”
  小景凌认真地看着她,这个孩子有着不合年龄的老成,哪怕他自己同样也这般。
  他邀请小青山登山赏景,不允许任何人跟着,小青山一口应下,只是想看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果然不出她的意外,这家伙沿途准备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吓人玩意儿,爬虫长蛇、毒蝎狼蛛、陷阱圈套……
  他还真是乐此不彼、闲的发慌!
  小青山手起剑落,无奈地翻着白眼。
  五岁的她,早已练得一手熟练的剑法,和天不怕地不怕的胆识与超乎年龄的判断力。
  山涧林木稀疏,穿过枝叶的光束斜斜拉长二人并肩而行的身影,小青山甚是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正要质问“赏景”是否已经结束,却冷不丁听见一声狼嚎。小青山立时顿下脚步,狼嚎之声很近,不易前行,但此山从未有狼,怎会有狼嚎?
  直到一匹枯瘦的饿狼窜出野草,恶狠狠地龇牙咧嘴地露着獠牙呼着气,小青山这才肯定,只怕又是小景凌事前备好的,想来这头狼也不好抓啊,不过也有可能是从地下斗兽场买的、或是皇宫的猎场里牵出来的也不一定,反正小青山见着面前饥饿的野狼,全无怕字,竟也没留意到身边的小景凌早已被吓得浑身颤抖、脸色煞白。
  结果可想而知,刚刚习武的小景凌毫无招架之力,已被吓蒙,全靠五岁的小青山用手中短剑刺中野狼后背拖得时间。
  她一人脱险并不难,可要护着小景凌便分身乏术,却也毫无畏惧地挥剑挡在前,自也愈发激怒了这匹饿狼。
  只可惜,饶是小青山再会用剑,终究只是五岁孩子的肉躯,行动尚不够敏捷、攻击力度尚有欠缺,很快败下阵来,饿狼猝然一口咬住她的左肩,摇头晃头地摔着她娇小的身躯,刹那鲜血四溅,骨肉传来撕裂的钻心之痛!
  小青山却咬牙忍着疼,大汗淋漓,连挥短剑刺了狼腹好几剑,剑剑喷血。
  这狼本已饿得无力,又与狼群走散,负伤失血过多,竟也无法一口咬下五岁幼女的胳膊。
  眼看女孩与饿狼对峙,小景凌终于奋起反抗,一把抢过小青山的短剑,纵身飞扑骑上狼背,试了好几次终于挑瞎饿狼的眼,逼得狼嚎啕大叫地松了口,东撞西碰想要甩下背上人。
  小景凌却死死揪着狼毛,凑准时机狠狠用力一剑抹吼,再纵身跃下狼背,只见狼晃晃悠悠一阵子,轰隆一声倒地,死在血泊之中。
  小景凌喘着粗气,忙奔到已倒地不起的小青山身边,扯了衣角暂时包裹她的伤口,双手和声音都颤抖不已,“别怕,我送你回家!很快……你坚持住!”
  小景凌背起她,不敢重一份力,怕碰到她遍体的伤口,又不敢轻了,怕她会滑下去,心里急急下山,慌张得满头大汗,小青山的双臂松垮垮地搭在他胸前,有气无力地呢喃道:“你……你……没受伤……便好……”
  小景凌心里咯噔一跳,立马眼泪直流,愈发跑得飞快下山。
  他们的人都留在山脚,一见自家主子浑身是血,全都吓得大惊失色。
  这一夜,将军府里忙翻了天,御医说,只差一点,她的胳膊便废了。
  看着一盆盆的血水端出屋,小景凌愈发后怕,自愿在小青山的屋外跪了整整一夜请罪。
  ……
  河水咚的一声响,荡开涟漪,娓娓道来的景凌随手扔了块石子,却令顾青山心绪潮涌。
  她方才想起,在此之后,这家伙一直寸步不离地照顾她直到康复,再也不逗弄她了,凡是好看好吃好用的新鲜玩意儿悉数都送给她,一度令她十分苦恼,甚至专门辟出一间屋存放他所送之礼,反而越堆越多,塞得进屋的人都无从下脚。
  朝野之间不由得也流出传闻,都说穆将军将和皇室攀上姻亲了,景惠帝似也乐见其成。
  只是如今回想,当年之事,只怕这位“乐见其成”的帝王已另有打算。
  顾青山想得胸口发闷,竟不觉景凌突然凑到她眼前,鼻息相缠,烧得她浑身发烫。
  “你又想做什么?”
  “当时阿珂年纪小,狼咬得极深,即便日后伤口痊愈得很好,但御医曾试过很多法子,无法祛疤……你也别想骗我是被其它动物所咬,狼牙造成的伤痕,还是自有不同之处。”景凌附在她耳边低声揶揄,掩饰不住他愉悦欢快的心情。
  顾青山骤然心跳加速,她竟忘了,左肩的这个疤!
  “所以,我们直接省去泼水吧,若你是男子,自不会介意我看一看你的左肩吧?”
  “……我……”
  顾青山一时语塞,这才明白自己还是被景凌弯弯绕绕带进了沟里!
  他装腔作势要泼自己一身的水,好让顾青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此,压根儿未曾想起左肩的伤疤,而景凌却只有这唯一的目的,好一个声东击西,这家伙到底还有多少心眼?
  顾青山气愤地哼哧着热气,她无论怎么戒备,最后总还是小瞧了他!
  “若你是女子,也别怕,因为我会对你负责的……”景凌狡黠地眨着眼,“你不会知道,我为寻你,付出怎样的代价,阿珂。”
  “……”
  景凌伸手解开顾青山腰间的束带,逼得她骤然呼吸一滞。
  *
  “到了吗?”
  燕空随着追魂蝶候在破庙外,未曾感觉到气息,方才迈进庙内。
  角落里的火堆烧得依旧很旺,他们定是还在此处。
  燕空大步绕到破庙后,果见顾青山坐于河岸边,只是身子僵硬,可是被人点穴?
  他稍有疑惑,却忽见景凌竟扒开了顾青山的衣襟!
  这小子想要做什么!
  燕空陡然怒火中烧,紫衣蹁跹间,愤恨又痛乱的一掌,毫不留活口地击向浑然不觉的景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