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红枫白雪

  “……我说错了吗?”
  顾青山冷肃的眼里,只有漫天的白,白得刺眼。
  莫名叫人眼眶生疼。
  燕空眸仁微闪,松了手,紧抿薄唇却欲言又止。
  这便是秘密的负担。
  顾青山很清楚,既然不能解释,说再多都是废话。
  而人生里,大半的话都是废话。
  “本来是找你喝酒的,看来……只有下次了……”
  顾青山笑得眯着眼,月牙弯弯,也和月般的清冷。
  燕空看着他转身的背影,突然急迫地上前用力拉住顾青山,正欲开口,廊檐下兀地传来阵阵爽朗的大笑,“哎呀呀!真巧啊!这不是燕郎君吗?顾郎君、陆郎君也在啊,真是有缘!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众人回眸看去,一袭赤红的华裳踏雪而来,眉心的朱砂妖娆如血,衬着景凌眼里的笑意娇艳如波光粼粼的动人。
  顾青山纳闷,他已上前摁住燕空的手淡漠一笑,寒暄几句,悄无声息地抽出了顾青山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里。
  燕空皱眉,冷笑道:“金郎君总爱红衣,原来为人也如此高调。”
  “哈哈哈,我啊,就怕别人到处找我却又看不见我,显眼一点岂非能早日寻到所寻之人,对吧?”
  景凌垂眸含笑地注视着顾青山的眉眼,他一抬头,正好跌进景凌温暖如春风的笑里。
  顾青山微愣,他的话和自己有何关系?
  “瞧,每次看见我都失神,可见我魅力太大。”
  景凌狡黠地眨着眼,顾青山扶额便要走,偏又被景凌牵着,他正要挣脱却没想到景凌更用力握住,紧贴自己跟来,还冲燕空挥手告别,“哎呀,是他拉我走的,我还想和燕郎君叙叙旧……唉,燕郎君今日还是照看自己女人要紧,咱们改日再聚……走吧,青山,咱们去说体己话……”
  景凌大笑三声,拉着云里雾里的顾青山大步离去。
  他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也莫名其妙。
  燕空的脸色却更是黑得沉闷。
  一丝寒意遍布他全身,胸口针扎般的痛。
  看着翻飞的雪花落在顾青山的发间,像那日红枫林里的枫叶,燕空想要拂走那片冰冷,沉重的双腿却像是被自己的心思重压地抬不起来。
  而红枫林里火热的欢笑与热情,渐渐褪去,如今在纷纷扬扬的白雪里,连一丝余温都不剩,苍白得凄凉。
  众人见这般散了场,意犹未尽地咂巴着双唇,各自跺着脚、笼着袖也散了。
  只剩下燕空漠然地立在雪中许久,魂不守舍。
  安乐公主赶忙道歉,“……我、我听断天崖说二哥对那小子有意,我本来只是来问问二哥,没想到看见他和别的男人……我只是气不过,他凭什么对我二哥……嗳嗳,二哥,你去哪儿啊?”
  燕空一声不吭地走了。
  安乐公主拢了拢宽大的氅衣,忙迎风追去。
  断天崖立在凌乱的风雪中,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人走远,无奈地仰头一声长叹,注定要在绮罗阁的后院里当个雪人了。
  *
  厢房里,噼啪地爆着炭火。
  香罗袖打发所有人出去,一壁替顾青山上药,一壁听他说了那夜表白之事,方才低问:“你对他动心了?”
  “没有。”
  顾青山趴着,额头贴着枕头,声音很闷。
  同是女子,香罗袖知晓顾青山眼下在计较什么。
  燕空向他表白在先,顾青山心里不当真是不可能的,只是当真和接受,是两回事。
  而如今,顾青山并非懊恼燕空移情别恋,只不曾想他是一脚踏两船。
  瞧安乐公主待他的情意,二人并非近日才好,故而与其说是心疼,倒不如是失望。
  “安乐公主未认出二皇子,可见他们未曾见面。”香罗秀笑得耐人寻味,低语呢喃,“郎君若想报复,大可利用这位二皇子……”
  “你也会胡扯?”顾青山摁了摁眉心,“他人呢?”
  廊檐下,景凌与陆承音寸步不离候着。
  等得时间长了,两人倒索性在廊下站着对弈品茗。
  嵩义举着棋盘,二人手中各捧黑白棋盒,一字一字皆落得干脆利落。
  陆承音的战术甚是迂回婉转,虽进攻不猛,但常令人捉摸不透,而景凌落子反倒狠劲凶猛不留余地。
  一刚一柔,棋逢对手,这一局二人皆是酣畅淋漓。
  景凌不由得笑道:“五郎君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大尹谬赞,在下不过在乡下闲来无事,时日长了,瞎琢磨,比不得大尹行军布阵般的大局。”
  景凌拈了枚黑子在指尖玩耍,思考着棋局,又道:“不知五郎君可知火毒之事?”
  落子,白子处于下风。
  陆承音微微抬眸,叹息,“知之甚少。”
  “此番绾宅命案,死者正死于火毒之毒。”
  陆承音瞳孔微缩,竟忘了落子。
  “很可惜连宫中最德高望重的太医都不知此毒,翻遍藏书典籍,竟也未寻得有关火毒的只字片语。”景凌落子,微顿,“我知令堂也死于此毒之下,不知五郎君可有曾听谁偶然提及此毒?”
  陆承音眉头紧锁,思忖良久,摇头。
  “那五郎君可知当年你娘亲出身哪家青楼?”
  “胭脂楼。”
  吱呀一声,顾青山猛地从里拉开门,面不改色道,“我去胭脂楼散布消息时也打听过陆清心,但当时一无所获。今日我却在想,何不设下一饵,引那知情者上钩。”
  景凌心领神会,落子大笑,“甚好!正合我意!”
  三人一番部署,棋盘早已厮杀惨烈。
  最终景凌连胜陆承音三局。
  而技不如人的陆承音也被芸豆子拉走,上药去了。
  顾青山盯着棋盘跃跃欲试,景凌反倒不和他下。
  “为何?”顾青山很不乐意,“你嫌我棋艺不精?”
  景凌笑了,“不,是你棋品不佳。”
  顾青山双眸微眯,“你我从未对弈,如何得知?”
  “我自会观面相。”
  景凌狡黠地眨着眼,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
  顾青山暗暗咬牙,不由得想起东扶。
  那时顾青山见东扶总一人下棋,多无趣,便自告奋勇要东扶教自己,结果东扶教了三日,从此再不与顾青山下棋。
  只因顾青山每走一步悔棋不说,若见大局已输,要么偷偷调换棋子,要么岔开东扶注意力趁机掀翻棋盘,要么一个不留神倒在棋盘上,总能惹得东扶无语。
  如今回想,以东扶的能耐,如何不知他心思,无非是配合顾青山玩闹罢了。
  顾青山望着廊外的飞雪深吸一口气,稳下心绪,一回眸正对上景凌的笑脸,“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绾宅。”
  陆承音甩掉芸豆子将将回来,一听此言忽地不悦。
  顾青山向陆承音拥抱告别时,匆匆耳语,“这段时日你暗地打听景凌的为人,尤其这些年他在外流放之事。”
  陆承音转瞬欢喜,频频点头应下。
  如此说来,顾青山最信的人还是自己。
  *
  “你同他说了什么?那二货怎突然如此高兴?”
  顾青山同景凌前后脚出了绮罗阁,翻了个白眼。
  最二货的人分明是他二皇子,好么?
  他懒得同景凌多费唇舌,只打起马车的帘子,忽而觉察后背异样,猛地回头望向层层叠叠的屋檐。
  空无一人。
  “你的眼里,如今除了我,还想看谁?”
  沉沉的红影压来,占据了顾青山眼前的一切。
  他昂头,对上景凌的笑。
  茶色的油纸伞下光线昏暗,衬着积雪的白光,影影绰绰间,景凌立挺的五官愈发深邃。
  顾青山才发现,他还真爱笑。
  雪纷纷扬扬,铺了层绒绒的伞面,迷糊了燕空的视野。
  他看着伞下的顾青山狠狠踹了景凌一脚,不知为何,燕空竟有几分羡慕。
  他痴痴地望着马车在雪里化作一点,第一次觉得顾青山离已越来越远,眼下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拖下去了!
  三皇子的提议,又有何不可呢?
  燕空眸色微沉,紫影跃下屋檐,消失无踪。
  *
  马车驶在昭京大道,不疾不徐。
  顾青山趴在榻上,生了几分睡意。
  “你真像头猪。”景凌调侃,见他不理自己,只有轻咳一声,肃然道,“今夜,我便按你所说准备,估计不出五日,便能有结果。”
  顾青山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如此最好。”
  景凌见他开口了,霎时开心地凑过来笑,“我还有一事好奇。”
  “说。”
  “看你身手不错,为何毫无内力?”
  顾青山挑眉瞪着景凌一双眉飞色舞的桃花眼,笑道:“想知道?”
  “嗯嗯,当然。”景凌乖巧地点头如捣蒜。
  “我还不想说呢。”顾青山傲娇地别过脸去。
  景凌扁扁嘴,没说几句已到了西榆林巷。
  顾青山不让他再送,景凌偏打横抱起他,一个纵身跃入绾宅内院墙中。
  顾青山满头大汗,这般被绾宅人撞见,还不如堂堂正正从正门进啊!
  “啊!!”
  景凌抱着顾青山刚进芦馆,便听一声凄厉惨叫。
  一侍婢哭哭嚷嚷地边跑边喊:“……中毒了!姨娘中毒了!”
  姨娘?
  桃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