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你喜欢她?

  “还说自己是郎中,我看医者不自医才是实话。”
  景凌又扶着顾青山趴在床上,他喝了几口热水,也算纾解了胸口的酸涩,只是那无形无影的闷气反而越压越沉闷,只旁敲侧击地问:“殿下口中的玩伴,便是穆将军最小的女儿?”
  “只可惜,当时我被罚禁足又流放,后来辗转也未曾打听到她的下落。”景凌望着窗外,眸色忧愁,倏尔又明媚地看向顾青山,笑道,“她如今定当和你一般的美。”
  “……”顾青山忍住没翻白眼,心下也已了然,忽而松了口,道,“好吧,我都告诉你。”
  景凌微微蹙眉,“告诉我什么?”
  “其实我……”
  顾青山意味深长的一顿,“冒充陆承音回到绾宅,另有目的。”
  景凌“哦”了一声,静静地听他娓娓道来。
  顾青山口里说着绾宅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及陆清心中火毒身亡之事,心里却琢磨,日后方得寻个好时机,向景凌打听将军府。
  只在此之前,景凌一面之词尚不足信。
  顾青山寻思,这位二皇子的背景,只有让陆承音探查一番了。
  这心思打定,他同景凌的交待也说得七七八八,已足够景凌意识到其中问题。
  “你怀疑,毒杀洛眉之人,便是当年毒杀陆清心之人?”
  顾青山摇头,“这只是其一,亦有可能,是有人借此想要揭开当年陆清心之死的真相。”
  景凌托腮思忖,“若是敌,将尸体扔在枯井乃是嫁祸于你;若为友,便是提醒你。”
  “而是敌是友,此事恐怕都与余氏有关。”
  景凌点头,“此事我自会查办,一有消息我会告诉你,你且好生养着,有我在,你无须费神费力,大可安心。”
  顾青山的心猛地漏跳一大拍,望着已站起身的景凌,一束束冬日朦胧的白光穿透窗扉落在他肩头,衬着这身一品官服,愈发显得他器宇轩昂。
  隐在暗处看得并不真切的一张脸,更是棱角分明,影影绰绰间,通身都是高贵冷傲的王者之气。
  不知为何,顾青山会突然想起在琉光楼里,东扶在众目睽睽之下朝自己走来,也是这般高大威武地站在自己面前,而她像只受伤的小鹿蜷缩在地上,只能任由东扶抱着自己稳稳地踏着步子离开。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怀抱的温暖和踏实,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守护的滋味。
  一晃眼她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再没人告诉她要安心,也再没人能令她安心。
  他们都只看见顾青山的无所谓、看见她的坚强与力量,从未看见她心里的疲惫与渴望,她也想要一个怀抱,想要一个人陪她乘风破浪,曾经这个人便是东扶。
  许是太久违了,顾青山嘲讽自己,竟然看着这样一个无赖皇子,也能想到东扶。
  他们分明是天差地别,些许燕空说得很对,她从未放下也放不下东扶。
  她这一辈子,也只会爱上东扶一人,是仰慕、爱慕、思慕与痴恋,哪怕天人永隔。
  “怎么哭了?”
  景凌看傻了眼,忙轻轻地用指腹拭去顾青山的泪痕,柔软的声音像在哄孩子。
  “风……”
  “别说风沙迷了眼,实在拙劣。”景凌抢先一步打断他的话,又点了点他的额头,浅笑道,“是想到伤心事了?还是觉得自己孤独无助,想有一个安宁温暖的依靠,在你累得时候可以有个落脚之处?”
  顾青山紧皱眉头却转过脸去,闷闷地说:“为何你总是能看透我想什么?”
  “我说过,你和她很像,包括性情。”
  “你……喜欢她?”
  “不,我喜欢你。”
  顾青山的心一紧,“既然我和她很像,你怎知你喜欢的人不是她?”
  “若你与她本是一人,问这般的问题,岂非多此一举?”
  顾青山大惊失色,猛地昂头,景凌却已俯身凑到他耳边呢喃:“我只当你是吃醋了。”
  “……”
  顾青山的脑海霎时一片空白,他很怀疑这位皇子在理解他人情感与表达上有障碍。
  “殿下,张太医到了。”
  白风的声音自屋外响起,景凌这才起身唤人进来。
  等张太医把脉开了药方,景凌又嘱咐几句,才在嵩义的请示下去了前厅。
  顾青山伸长脖子看着眼前的帷幔一点一点遮住景凌的背影,他的心也一点一点往下沉。
  说不出明确的原因,但他心里有一种感觉,景凌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
  顾青山不相信,景凌的一句话里总是半句真、半句假,也许景凌知道得远比自己能想到的还要多。
  但是,若他真的知道,又为何不揭穿自己的身份,甚至从不多问一句?
  顾青山从未觉得如此头疼,事情愈发复杂,偏他还毫无头绪。
  这时候又遇上景凌,真是说不清是好还是坏。
  顾青山抱着枕头连连叹气,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
  景凌走后小半炷香的时间,桃姨娘和香罗袖便回了芦馆。
  “是二皇子叫姨娘回来照顾你。”香罗袖搀扶桃姨娘落座,方将前厅之事都告知顾青山。
  顾青山趴在床上听着,洛眉遇害时,所有人都在睡觉,且有贴身照顾起居的侍婢可作证,但也正是如此,这些侍婢的话也未必可信,若是主子下令,她们也不得不从,故而也无价值。
  “你一直盯着棠姨,案发时,她可有异常?”
  “一切如旧,亥时就寝,寅时已起,随余氏卯时点卯,操持家务,并无有异。”
  顾青山点点头,又问桃姨娘,“姨娘可知洛眉素日里为人?家中可还有亲戚?”
  桃姨娘摇头,“不过,此事我向赵姨娘稍加打听便知。”
  “好。”顾青山看了眼屋外,皱眉道,“有人来了,便说我睡了就好。”
  桃姨娘也望向廊下,并未见有人来,直到听见冯姨娘盈盈的笑声,她方才迎出去。
  “……哎呀,怎的还不让人进啊?我特地来给五郎送药的呀……”
  “冯姨娘好心,这边请,等五郎醒来我定要他亲自答谢。”
  “哎呀,一家人甭客气。”
  冯姨娘的笑声随之远去,那轻飘飘的一句“切莫让五郎醒来便下床啊,定要好生将息,我那还有许多补药……”,再后面的话,顾青山听着都要倒胃口了。
  不过是二皇子来了一遭,这等人立马变了脸色。
  不多久,连余氏、张氏都前后脚来慰问顾青山,送了好些的上等药,顾青山全都拒之不见。
  如此,在绾宅一片吵闹中,顾青山反倒安安静静趴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整夜。
  想着将军府命案,想着东扶,想着一切可以着手突破的地方,待得次日天未亮,香罗袖进来为顾青山换药时,顾青山双腿尚且无力站立偏要下床,香罗袖赶忙扶住他,“好好地,又要折腾什么?”
  “去绮罗阁。”
  香罗袖微愣,立时又手脚麻利地伺候顾青山更衣,“可是星桥回来了?”
  “算着日子,便是这两日了。”
  香罗袖的眸中匆匆闪过一丝失落,旋即又道:“那今日你要去找……”
  顾青山幽幽然地抬起眼眸,窗外的天看着竟是要落雪了。
  落雪的季节,当是要喝酒的,喝最烈、最烧的酒。
  香罗袖为他罩了件藏蓝色的氅衣,顾青山来了兴致,“路上再买三坛酒吧!”
  香罗袖顾忌他身上有伤不能喝酒,但当她带着顾青山以轻功翻出绾宅后,还是叫马车停在酒楼外,买了昭京城中最好喝的三坛女儿红。
  顾青山趴在马车里光是闻着酒香都觉得浑身带劲,将将下马车一瘸一拐地进了绮罗阁,他便抓着人问:“燕空在不在?”
  “大东家和二东家今儿都不在。”
  顾青山长长地“哦”了一声,又道:“那叫陆承音来后院的凉亭找我吧!”
  说完,顾青山在香罗袖的搀扶下,趔趄地到了后院,从容地唤了侍婢准备炭盆又搬来屏风,毫不客气的模样倒像是这的老板娘。
  偏这些侍婢侍从也格外听话,香罗袖纳闷,再看顾青山,他似乎压根儿没在意绮罗阁的人为何对他毕恭毕敬,香罗袖皱眉,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陆承音听闻顾青山来了,忙不停地赶来,顾不得身后紧紧跟来的芸豆子。
  “顾兄!”
  顾青山正站在石桌旁用铲子松动着红炉里炭火,闻言抬眸,一袭白衣的陆承音自飘渺的风中而来,青丝微扬,笑容艳艳,恰似绽放在冬日里的傲骨红梅。
  顾青山扬唇而笑,也不知是笑得迷人,还是陆承音脚下不稳,他倏尔一个摇晃,身子像失去支撑的稻草人,猛地倒向顾青山。
  “郎君!”
  “五哥哥!”
  香罗袖和芸豆子同时叫起来,可已来不及,陆承音扑在顾青山身上,两人结结实实摔倒在地。
  顾青山上好药的屁股这时又痛得烧心,痛得他脸色煞白,陆承音压在他身前赶忙撑起身,牵扯着自己未痊愈的伤口也痛得渗汗。
  香罗袖和芸豆子忙上前搀扶他们,刚要伸手,却听一道刺耳冷厉的笑声响起:“真是一对狗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