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昭京府尹

  绾宅前厅,庄严肃穆。
  满屋子的人正襟危坐,敛声屏气。
  顾青山趴在小榻上,侧脸枕着手,缠缠绵绵地打了个哈欠,慵懒得格格不入。
  须臾,姜堂急急沿着回廊跑来,喊道:“大夫人!二夫人!来了!阿郎已往前厅来了!”
  余氏闻言忙迎上前问:“可知来的是哪位官员?”
  “是昭京府尹亲自来了。”
  话音落地,众人倒吸一口寒气。
  张氏忙携手与余氏在廊下恭敬相候,冯姨娘、赵姨娘和绾玉茜、绾思清、绾思陵也齐齐候在她们身后。
  桃姨娘叮嘱顾青山几句后,也急急站在赵姨娘身旁,侍从婢女在廊下更是默默站了长长的一排,仿佛圣驾驾临般肃然。
  顾青山不由得问隐在梁上的香罗袖:“大家怎么了?这昭京府尹很厉害?”
  “你居然不知?”香罗袖无声落地,诧异地挑眉,“也是,你在金城三年,还不知昭京城里之事。”
  顾青山洗耳恭听,这才知这昭京府尹乃昭京首府衙门一把手,其府尹的地位自然不言而喻。
  在一巴掌打下去都是皇亲国戚、权贵富商的昭京城里,多少人的关系暗地里错综复杂,倘或门儿不清,怕是不知要得罪多少权贵,怎么死的都不知。
  故而,自景国建国初始,昭京府尹全由皇子担当,且多是太子储君之位者,一来可镇压众人,二来也是继大任者的锻炼之处。
  如今景国未立太子,而这位昭京府尹乃圣上的二皇子,早年间因触怒圣颜一直被流放在边境,本来快被人遗忘了,今年圣上却连下九道圣旨催他回宫,二皇子这才领了昭京府尹的差。
  一时,朝野内外舆论哗然。
  都说二皇子怕是日后的太子,人人都不敢轻慢。
  “原来如此。”顾青山喃喃自语。
  香罗袖压低声音又道:“坊间传闻,二皇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自从他回宫后,御史大夫那帮谏夫便从未停止弹劾他,但陛下不曾怪责,他也愈发有恃无恐。如今最多的言论,便是陛下有意召他回宫并赐他昭京府尹之位,并非宠爱。”
  “是为何?”
  “为与大元来的安乐公主和亲。”
  顾青山长长的“哦”了一声,想起那刁蛮的公主后,笑道:“日后有他受得了。”
  “这和亲之事,陛下断不会送出自己宠爱的皇子。故而他也不可能是未来的太子。”
  顾青山扁扁嘴,“看来这位二皇子也挺惨的。不过,哪怕不是太子,哪怕不是天子真心的恩宠,昭京府尹再加和亲使命,也足够他成为百官最不敢得罪的皇子之一。”
  顾青山刚刚言罢,廊下已传来余氏等人齐齐行礼之声,香罗袖当即又藏身回梁上。
  “……二殿下大驾光临,寒舍是蓬荜生辉啊……”
  绾泽道笑声很大,顾青山趴在榻上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这是自家出了命案该说的话么?
  “今日本官当值前来,非以皇子之尊,阿郎客气。”
  顾青山愣了愣,这位昭京府尹的声音,怎么听着十分耳熟?
  “是是是,大尹里面请……”
  “哟!这便是自枯井中打捞出的女尸?”
  “……”
  正厅中只有顾青山趴在榻上,他不由得冷幽幽抬眸,嘴角抽搐,这小子说谁是女尸呢?
  “回大尹的话,这是我儿,家中排行第五。”绾泽道满面堆笑,一个劲儿地往里请。
  “原是本官误会了……”
  顾青山暗暗咬牙在心里咒骂,这不是误会,是傻!
  “可为何你要趴着?”
  顾青山感觉到身旁有人站定,沉沉的影子挡住自己的视线,这才勉为其难地看去。
  只见一袭挺拔的紫影是如此熟悉,顾青山恍惚间想起燕空,一时诧异地顺着这人腰间的革带和金鱼袋往上看,曲领大袖的正一品官服,头戴直脚幞头,帽翅一尺多长,让左右的绾泽道兄弟只能远远地避开,故而未曾看清此时顾青山的目光。
  是他?!
  顾青山愕然大惊,早忘了回话。
  绾泽道忙回道:“大尹龙章凤姿,已震慑小儿,瞧他这样儿当真是登不了大雅之堂!二皇子放心,我定当严加……”
  话没说完,二皇子眸色微暗问:“你脸色为何如此不好?”
  顾青山心里说是被你吓的、被你吓的,可绾泽元适时出声,替他解释,乃是挨了板子。
  “哦。所为何事?”
  绾泽道不曾料二皇子会对这等事感兴趣,唯有简单说了个大概,话题又引回枯井女尸案,偏二皇子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当即一声喝道:“岂有此理!”
  “是是是……”绾泽道卑躬屈膝地抹了把额角的汗,“我已吩咐护院封锁了枯井……”
  “怎可将人打成这样?”
  二皇子冷不丁开口,压根儿没听绾泽道说话,还蹲在顾青山面前,轻扬朱唇,笑得妩媚,“五郎可还记得我?”
  “……啊?”
  此话一出,众人愕然。
  绾玉茜扯着尖锐的嗓子叫出声,被绾泽道哼哼一瞪,霎时捂住嘴。
  余氏面如死灰,绾思清和绾思陵相视一眼,紧皱的眉头都蓄着惴惴不安。
  “五郎当真不记得我了?”
  二皇子握住顾青山的肩头,妖娆邪魅的桃花眼里有了几分着急和失望,着实令人心醉。
  顾青山只盯着他眉心蹙着的那点朱砂,晕晕乎乎地想起,她记忆中常来将军府的小男孩,的确也是皇家子孙,只是她记不得他是几皇子罢了。
  今日重逢再见,事隔境迁,再想起金城之事,顾青山心里更是翻江倒海,但这窒闷的心绪却与在绾宅挨打毫无关系,但二皇子显然误解了此意。
  “你们,谁打的他?自行也领二十大棍去!”
  二皇子恼怒地一声令下,余氏只觉头昏眼花,真想这般昏过去。
  绾泽道虽说一脸茫然,却也急急传令,让今日在芦馆里行罚的护院全都打二十板。
  刹那间,厅中人面面相觑。
  只刚闹出顾青山与陆承音断袖之事,众人再打量他与二皇子,都不由得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
  “既伤的严重,还不让人歇息?请过郎中了?”二皇子责问。
  余氏急得鼻头滚汗,抓紧棠姨的手说:“快……快去请郎中……”
  “不必,来人!去请宫中太医!”
  白风旋即领命退下,二皇子又展臂笑道:“来,我抱你回房。”
  “……”
  顾青山迷茫地瞪着他,只觉在金城时,他也不曾对自己这般温柔呀?
  “傻啦?可还是疼得厉害?”
  二皇子不等顾青山答话,早已伸长胳膊揽过他的肩头,稳稳当当将他横抱而起,顾青山这才回了几分意识,忙挣扎着开口连连道:“殿下,此事……使不得!使不得!”
  “整个江山都是我父皇的,还有什么使不得?”
  “……”
  顾青山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真是满头雾水。
  江山是他爹的,又不是他的,他瞎激动啥?
  二皇子见他低眉紧抿薄唇,当他累了,便急急唤绾泽道引路去顾青山的院子。
  直到再也看不见二皇子的背影,众人还没能回过味来,大眼瞪小眼,可谁也不敢编排二皇子的是非。
  余氏无奈又头疼,由着棠姨搀扶自己落座,命她安排剩下事宜。毕竟出了命案,棠姨也不敢放众人离开,为他们安全着想,只能命侍婢煮茶备糕点,再等二皇子回来主持。
  没人有意见,都在心里琢磨他们关系。
  可这关系显然又明摆着,无需琢磨,只没人愿意相信,昔日被嫌弃的一粒尘埃,如今居然成了皇子手中的宝贝,偏偏还是最有争议的二皇子?!
  余氏和绾思清都恨得咬牙切齿。
  *
  此时,芦馆静谧,风凉得刺骨。
  二皇子一脚踹开门,径直抱着顾青山进了内室。
  绾泽道跟来听候差遣,却被一脸冷漠如铁的嵩义挡在屋外,唯有不知所措地来回踱步,眼里精明地不知正盘算什么。
  “你……真是金凌?”
  顾青山趴床上,诧异地看着为自己倒水的二皇子。
  他捧着茶盏凑过来蹲在床前,笑道:“金凌只是化名,我本名景凌。”
  果然是他。
  顾青山叹了口气,却又不知自己所叹何事。
  是为了金城,还是为了儿时?
  “我很令你失望吗?”
  二皇子皱眉,那点朱砂更像从心间滴落的一滴血,衬得他愈发委屈巴巴似的。
  顾青山扶额,他可没忘记景凌在金城玩的花招,“这次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景凌耸肩,“我几时和你玩过花样?再说这次,我只想感谢你。”
  顾青山不解,自从景凌出现,他从未搞懂这家伙。
  “安乐公主受罚,我查出是因在瓦舍与你冲突。”
  顾青山“噢”了一声,“你不喜欢这个公主?”
  “当然。”
  “可你也用不着……对我如此迁就体贴,你可是皇子,我受宠若惊!”
  景凌忽而托腮歪着头笑道:“只因我听说,你也爱慕男子,那个书生……”
  顾青山的心咯噔一跳,什么叫“也”?
  莫非这家伙……
  景凌果然不假思索道:“我也喜爱男子,自第一眼见你,便喜欢你了,青山。”
  顾青山难以置信地瞪圆眼,久久凝视着景凌那对笑开桃花的双眸,竟看不出丝毫虚情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