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中秋夜月
顾青山躺在屋顶,月华照耀下的脸白皙如玉。
燕空坐他身后,散着垂顺如瀑的墨发飞舞,发丝隐约间还透着那身幽蓝的魅惑微茫。
两人只默默地喝着菊花酿,静谧中透着无需言语的美好。
顾青山惬意地闭上眼,沉浸在夜风的爱抚里,不知几时感到眼皮暖暖的,缓缓睁开眼,东方的浮云早已荡开层层鱼鳞般的橙红鳞光,风清新怡人,叫他欢喜地伸了个懒腰坐起身,“又是晴好的日子。”
顾青山回眸看向身后,晨曦下的屋顶,只有几只鸟被他惊得扑棱棱飞起。
“嘁,这家伙又走了。”
这厢话音刚落地,院外的街道上忽然噼噼啪啪地炸响,惊得顾青山大皱眉头。
空气里还有刺鼻的焦味,也不知是谁一大清早地放鞭炮?
顾青山托腮沉吟片刻,着实想不起周围还有谁家要嫁女儿的。
他纵身从屋顶跃下,一壁理着青衫一壁喊着星桥兄弟和香罗袖,连陆承音都无人应声。
“怪了,个个都跑哪儿去了?”
顾青山嘟嘟囔囔地进灶房揭开水缸的盖子,随手往铜盆里舀了三四瓢清水。
又端着铜盆搁在灶房的门槛外,就势蹲在地上一头把脸扎进水里。
他的屁股撅得老高老高,脸侧的青丝也一柄顺着滑进水里。
星桥曾经调侃,谁要给顾青山的屁股来一脚,管叫顾青山摔成落汤狗。
“顾郎中……这是在洗脸么?”
顾青山猛地仰头,湿哒哒的松散长发刹那甩了眼前人一身的水。
他目瞪口呆地昂着头,脸上滴滴答答地还在淌水,显得顾青山狼狈不堪,脸色煞白如纸。
“大哥!”
星桥急急从眼前这人的身后赶来,想要扶顾青山起身,却又见着那人一身华裳上深一色浅一色的水渍,犹豫间竟不知所措,赶忙捡了些好话替顾青山道歉。
顾青山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水,端着铜盘站起身,真是好巧不巧脚下一个打滑,“啊”了一声,他竟连人带盆地朝前一摔,将盆里的洗脸水从头到脚泼了那人一身!
星桥下意识地闪身躲开,只听铜盘哐当一声落地,陆承音和香罗袖正好进后院瞧着这一幕,大吃一惊地匆匆赶来。
“哎呀!哎呀呀……金郎君,实在抱歉,实在抱歉,我怎如此笨手笨脚呢?”
顾青山一个箭步上前,抽走香罗袖从袖中摸出的绢帕,胡乱往金凌满是水的脸上抹去。
他来来回回刻意揉搓金凌眉心的朱砂红,连皮都给人搓红了。
若说顾青山第一次是意外,那第二次泼他一身水可是灵机一动,故意的了。
“无碍无碍,在下惊扰顾郎中在先。”
金凌勉强笑着后退两步,掸了掸身前衣裳,又甩了甩头发上的水。
顾青山东歪歪头,西歪歪头看得格外认真,连金凌用袖口擦拭眉心的动作都没放过,可那一点朱砂红半分都不曾晕染,饱满红艳的色泽水灵灵的,像洗过的樱桃。
顾青山脚下微晃,香罗袖赶忙扶住他。
“我,实在失礼……”顾青山的嗓音忽而喑哑得无力,“快去找件衣裳替金郎君更衣。”
“无需如此麻烦,在下便在街对面的酒铺里落脚,回去换一件便好。”
金凌客气委婉地笑着看向陆承音和星桥,诚恳地表示他并未上心。
顾青山却纳闷地看向香罗袖,“街对面有酒铺?”
“有啊。”星桥快一步答道,“刚开张的,就以前的包子铺,现在是金郎君的酒铺。今儿有活动,许多街坊都去凑热闹了,连星野眼下也是拉不回来的了。”
“啊?”顾青山始料未及,又拿眼瞪着金凌,这只是巧合吗?
普天下有多少人天生眉心有一点朱砂红,偏偏这人还来自己对面开酒铺?
金凌见他脸色不好,不由得问:“顾郎中可是昨儿崴伤了脚,不舒服?”
星桥和香罗袖都诧异地看着顾青山,他们并不知还有这茬儿。
“你为何要来这里开酒铺?”
陆承音正要帮顾青山圆场,没想到顾青山突然没头没脑地一问,倒是问得旁人都不解,为何不能来此开酒铺?
金凌反倒一壁擦着脸上的水,一壁认真地回道:“在下幼时有位好友,她打会认字便看武功秘籍,打会翻墙就偷偷去后山喝酒,老是拉着在下替她掩护,只可惜后来她七岁那年家逢惨事,与她再无音讯……在下一直记得幼时曾应允为她开一家酒铺,由着她想喝多少,喝多少。”
“金郎君,原是这般重情重义之人啊!”
星桥听得心头微动,转身刚开口叫大哥,却兀地发现顾青山不在了。
“郎君身体不大爽落,刚回了房。”香罗袖赶忙顺着刚才金凌的话,替顾青山圆了场。
陆承音方上前道:“在下陪金郎君先回酒铺。”
“都是小事,有劳陆郎君。”
二人一番礼让,金凌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打翻在地的铜盆,又摁了摁眉心的朱砂红,这才随陆承音出了药铺。
自此后,金凌再没见过顾青山。
哪怕前眼还见他在铺子里问诊,等金凌后一眼来寻时,那书案后刹那没了人,还丢了满屋子神色匪夷所思的病患。
哪怕,金凌日日站在酒铺外迎来送往,从未见顾青山打路上露过脸。
一开始他还以为顾青山天天闷在后院里,怕闷坏了,于是拎着酒去看他。
可他们却说顾青山不在,早打侧门走了,尚未回。
中秋节一大早,将将破晓。
金凌想着顾青山说过约燕空喝酒,于是也顾不上自己的酒铺生意,自己拎着四坛子酒跑到百草堂的侧门外守株待兔。
月尚未落,烟青色的天倒映着烟青色的河面,飘着缭绕淡薄的晨雾。
风自江面来,还有刺骨的凉意,金凌时不时望一眼紧闭的侧门,那一身红来来回回在药田外踱步,煞是惹眼。
渐渐地,暖阳下河岸畔的行人多起来,相互问候佳节团圆,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所幸金凌的酒铺是应景儿开的张,门前彩楼装饰皆是绚烂簇新,他只嘱咐手下在门口立了雕有花头的画竿,悬着“醉仙”二字的锦幡。
无需刻意经营,一大早已是市人争先恐后而来。
到了午未时分,各家酒铺里的新酒皆卖得一滴不剩。
待得华灯初上,两岸高高悬挂的大灯笼似要与月争辉,或画着玉兔捣药,或绘有嫦娥起舞,各色式样精致又讨巧。
灯下不知觉间已人声沸腾,脂粉香袭衣裾,钗环清脆如玉鸣,连孩童们也没了约束肆无忌惮地奔跑在街头,嬉笑打闹。
金凌却在侧门外的台阶上呆坐得像尊石雕,眼前的流光溢彩仿佛是另外的天地。
直到他忽的听见门里有脚声传来,当即欢喜地一跃而起。
黑漆小门缓缓拉开,顾青山正要跨过门槛,却冷不丁见着一双妖艳含笑的桃花眼,辛亏他反应及时才没一拳狠揍上去,却也惊惶未定地问:“金郎君……你?”
“今夜不是约好喝酒么?在下特意备了自酿的黄酒,还望金郎君品尝。”
顾青山接过他手里的酒塞给身后神色凝重的燕空,笑呵呵地一壁言谢一壁走过金凌身旁。
“那二位打算去何处喝酒赏月呢?”
“去……哪儿自然都是不能带金郎君的。”顾青山拍了拍他的胳膊,笑道,“如今金郎君可是咱们这几条街上的大红人呢,街头巷尾都传女子都想嫁你为妻,男子也想与你为友,我可不想让他们知晓我带你进出青楼,这不得罪街坊么?”
金凌还欲开口,侧门里的香罗袖忽而唤住他,“金郎君?来得正巧,我和星桥、星野、陆郎君打算去酒楼赏月,金郎君可同行?”
金凌一个恍神,再回眸时,燕空以轻功带顾青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哪还有迹可循?
金凌婉拒了香罗袖的好意,独自步下台阶,背在身后的手恼怒地捏成了拳。
嵩义旋即自灯下走来,抱拳行礼道:“爷可安心,白风已追去。”
“燕空的轻功远在白风之上,他如何追?”
金凌立在灯笼下望了眼头顶的月,惝恍地呢喃道,“顾青山倒是比我想象中还难接近。”
嵩义抬眸本想宽慰几句,却见自家爷的唇角微微上扬。
明明是郁郁寡欢的语气,可金凌妖娆的桃花眼里却满是愉悦,嵩义纳闷地垂眸不再言语。
直到金凌静静地一笑道:“我交待你的事,今晚行动。”
嵩义抱拳应下,拂过江面的风骤然又冷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