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章 云波诡谲
天色已经渐渐的黑了下来,原来在这个时间段,他应该是在家中美美的温上一壶酒,借着火炉的温暖在家中闲度。可他现在已经六七天没有这样在家度过了,这对于生活十分规律的他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可他还是不得不这样做。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堂里面的灯笼已经被点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府衙中的杂役已经来过了。周晖搓了搓手,掌心微微的发热,让他感觉好上了许多。
六天。这六天之中,整个洛阳令辖下,出现了数十宗命案,并且这些命案当中,死者竟然还有着军中士兵。那些士兵,周晖只能派出去衙役,以及班头,问询那些目睹命案发生的百姓,并派出一队衙役查询官道上设立的驿站的记录,这才能够查询到那些死去的士兵竟是西凉派来洛阳传讯的骑兵。
至于说传的什么讯,送的什么信,收引人是谁,这就是一个大大的疑问了。他能够用反推法找到这些士兵的身份,已经是万幸了,要想让死人开口,那又谈何容易?更何况,那一些杀人者,据目击者所说,个个都是无比凶悍。他们抱有强烈的目的性,往往拿走的都是死者怀中的一封信,杀人之后立刻远遁,饶是他洛阳令出动衙役搜查,也不能够查到任何一个凶犯的踪迹。
每一宗命案都各不相同,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杀的,有在偏僻地点被杀隔天被发现的,也有曝尸荒野好几天才被人发现的。死的有一个,也有几个,反正等到班头率领衙役赶到现场的时候,这些人身上竟是没有留下太多的线索,有时候就连死者是谁,他们都没有办法去查证。
这真是让人有一点山雨欲来,天地崩摧的感觉啊。周晖的眼皮子不断的跳动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沉重无比,有着一种什么大事要发生的感觉缠绕在心头。
身为主管洛阳辖下的洛阳令,他主管着一城的民事治安,在这个官位上多鸟的周晖,已经嗅出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来。尤其是最近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动,随着陛下身体欠安,在朝堂之上横行的十常侍势力的收缩,反正这情况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算了。”他摇摇头,反正真正说起来,他也应该到了辞官回乡的时候了,不仅力不从心的感觉在促成他去辞官,同样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辖下的这些命案。
他知道他是没有办法去破了,光听描述就能够知道那一些刺客的非比寻常,更何况也没有任何苦主的出现,这就大大的诡异了。反正不管是谁,能在洛阳辖下这样子胆大妄为的,都不是他这个洛阳令能够得罪得起的。
苦笑着,周晖听见身后传来的一声“大人”,心中顿时咯哒一声。他知道在这个时候,很有可能又有事情发生了,大抵不过有人被杀。因为这样子的场景,他几乎可以想到接下来听到的东西,在这六天之中,都已经重复了数十遍了。
“是不是又有人被杀了?”他转过身去,询问着刚刚赶回官署的班头。
“是。”班头一脸的风尘仆仆,回答道。
“禀告大人,城东巷弄内发现一具无名男尸,尸体我已经带了回来,现在正在让仵作检验伤口。但只怕……”
“但只怕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啊。”周晖叹息着,接过了班头没有说完的话接着说了下去。
“就连是谁,为什么而死,我们都没有办法知道,又怎么去破案,抓住凶手?在洛阳令中当差多年,只怕老李你也没有遇见过这么棘手的案子吧?”
“更何况不是一件,还是数十件,这才棘手。估计我啊,很快就会被朝中官员弹劾了,不过我的辞呈都已经递了上去,有消息也就在这几天了。”周晖缓缓的说道,前一句是说给李班头听的,下一句却属于自言自语了。
“大人……”李班头嘴唇嗫嗫,却是没有办法说出什么劝解的话来。因为洛阳令本就是一个比较让人憋屈的官职,天子脚下难当官,当一个洛阳令,更属于难中之难。再加上出了这档子事,就连他都知道,大人这一次是注定过不了这一关了。区别只不过是被人弹劾,又或者是自己辞去洛阳令的官职罢了。
一架缓缓行进的马车,停在了洛阳城中某处的府邸之外。光看这马车旁边的护卫,以及数十名护卫骑乘着的高头大马,就能够看得出来这马车的主人的非富即贵。只怕是非富即贵都不能够去形容这马车的主人,因为好的战马,是用钱都很难买到的,这是洛阳城中那些有见识的百姓的看法。
“到了么?”马车当中有声音传出。
“到了,大人。”旁边有骑士策马向前,停在马车的车窗旁小声回答。
“其他路的人怎么样了?”马车当中的人又问道。
“兄弟们,都死了。”骑士声音艰涩无比,一字一句,都是在牙齿厮磨间说出来的。他心中那充斥着的暴虐,几乎就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一般,不是将自己吞没,就是吞没别人。
“哦。”马车中的人淡淡的应了一声,声音中没有任何的情绪。这骑士听了之后,却不亚于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下来,将心中的怒火都给压制了下去。
“会有报仇的机会的。反正不管是谁,都改变不了他就在洛阳城中的事实,迟早都会碰上的。”马车的主人起身,掀开了面前的帘子,探出了身来。
露出的是一张年轻的脸庞,略显得俊秀,可脸上的沧桑却将这种俊秀给变成了一种别样的意味,使他看上去显得阴鹫。侧着的脸庞,正对着府邸的大门,他扫视了一圈,眼睛当中闪过一点戏谑之意。
街角一名行人匆匆而过,他在眼睛的余光看到那一些骑兵依旧谨慎的戒备的时候,他又不由得加快的脚步,离开了这里,变成了一名因为急着归家而显得急促的平民百姓。在这座府邸周围布置下来的人马,除了那些最黑暗处的眼睛继续停留之外,其他人都离开了,或者继续的潜伏等待下去。
没有机会,那就继续等待着机会。想要在洛阳城中杀人并不容易,尤其是杀一个被数十名精锐骑兵保护着的人,并且还是数十名谨慎戒备的骑兵。还有,谁也不知道,这骑兵当中,有没有隐藏的猛将存在。
一楼。洛阳城中的一座楼,只是在这个季节的时候,就和楼外的景色一般,一楼也变得萧瑟了许多。至少对于一楼来说,在这仍旧被冷冬影响着的春季,一旦入夜,显少有人还在楼中停留。
他们并不是青楼,而是酒楼,在夜晚当中并不会有任何让人想要驻足的活动。所以现在一楼当中的小二们懒洋洋的聚集在一起谈论着各种见闻趣事,只等时间到了,就关门打烊。
而这入夜就客流稀少的一楼,最大的原因不是因为季节,也不是因为它的酒菜不好,而是因为黑暗中的一楼,整座楼就像是黑暗当中的一部分。除了几处还亮着灯火的光芒之外,其他部分已经被掩藏在黑暗当中,显得冰冷而阴森。
它当然不是一座普通的酒楼,普通的酒楼不会像它一样盖得如此高,也不会像它一般,想关门就关门,想打烊就打烊。它是洛阳城中唯一的一座楼,这当然不是指他能够与皇宫当中的那些楼阁相提并论,而是指,它在那些不被光亮与律法约束的黑暗角落的位置。
只要你有钱,就能够在这里买到想要的属于洛阳地域中的情报,只要你有能力,当然也可以带来它所没有的情报。这是一座属于地下世界的楼阁,每到黑夜,真正隐没于黑夜当中的楼阁。
事实上,等它关门打烊的时候,一天当中的生意也才开始。关掉的是名为酒楼的一扇门,开启的,却是真正一楼的门户。
一楼最高的楼层上,史阿的手臂拄靠在木栏上头,手中拿着一坛酒,时不时仰头喝上几口。他身后的火烛明灭着,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风一吹,影子就又扭曲起来,知道风平了下来之后,那影子才重新恢复了正常。
他俯瞰着黑暗当中的洛阳城,出现眼中的那一些灯火明亮处,都无一不是洛阳城中的繁华所在,又亦或者是权势所在。当然,比起洛阳城现在的黑暗来说,这些光亮并不算什么,因为现在,是属于黑夜,是一个一天当中最黑暗的时间啊。
黑暗当中会发生什么?黑暗当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有着阴险的密谋,有着血腥的杀戮,也有着放荡的欢爱。总之,在白天所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黑暗笼罩的黑夜当中,它们酝酿着,在黑夜潜藏之下行动。
史阿喜欢光明,因为在有光亮的地方,有时候能够让自己真正的放松下来。只是他现在更大部分是身处在黑暗当中,他就不得不尝试去喜欢黑暗,同时也去敬畏这黑暗。
即使是,他现在在洛阳城的黑夜当中占据着一个至关重要的地位,也不改他对于黑暗的敬畏。但就是掌握黑暗又如何?黑暗最怕光明,所以他从来不会去触碰不该触碰的东西,因为一线光明,就可以摧毁一大片的黑暗。
谁都不能够不在光明之下生活。
“噔噔噔。”有急促的脚步踩踏着楼梯,由远及进,地板发出了一声声忠实的声音,提醒着有人的到来。
“什么事?”史阿往嘴中灌了一口酒,出声问道。
拿酒坛的是右手,可他的左手却能够将腰间的佩剑随时给抽出来,史阿不管是右手,还是左手,都能够持剑对敌。当然,能够见识到他左手剑的人,都已经死了,也只有他们师兄弟几个,以及师傅王越,才能够了解到这一点。
“大哥,洛阳令派人来问,说让我们继续派人过去协助调查。”在距离史阿十步的地方,来人停下脚步不再向前,恭敬的说道。
“又有人死了?”史阿问道。
“是。是在距离城北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里面被发现的。”
“北城?哼。”史阿轻轻哼了几声,嗤之以鼻。
“莫非洛阳令以为我史阿会随便参与到这些事情里面?那他也实在太高看我了,北城高门林立,从洛阳城外,一直死到北城附近,这些人,怎么看,都不是简单的角色啊。更何况,这里面还有西凉骑兵!”
“本来就不简单了,杀他们的人,也不简单。什么时候洛阳城出现了这样的地下势力?唯一的可能就是过江龙。这过江龙背后,也是不简单。”
“两个不简单,随随便便就参与进去,只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史阿背后的手下听得面色发白,不自觉咽了几下口水,却还是不得不继续问道:“那大哥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咕噜咕噜……”史阿又喝了几口酒,任酒液横流于嘴角,才又说道:“派人过去随便配合一下吧,反正他洛阳令肯定知道不能管,他也不敢管!只不过洛阳令的面子我也不能不给,就过去验证一下仵作的推断就好了。”
“是。那大哥我这就派人过去?”
“去吧。”史阿淡淡的说道。
随着脚步声离开,彻底的消失后,史阿才收回远眺的目光。这黑夜当中楼上的风很冷,一吹拂过来,就将他那酝酿出来小小的酒意给彻底的挥散。脑中的冰冷,心中的冰冷,还有夜风的冰冷,三相混杂,一如杀人时剑刃的凛冽。
“小师弟啊,只希望你不要踏入太深,否则到时候,只怕师傅也救你不得。”他幽幽的自语着。
“朝堂的水,可不是江湖当中的剑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