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机关之秘
张宗耀不少心思用于操持家用,于理学、儒行略有欠缺,长期以来却是头一次与人深谈哲理,此时恰如农夫见到稻香遍野,心中之愉悦兴奋难以言表。正自唾沫横飞之际,高韧突然伸出两个手指放在唇前,道:
“嘘~~来客人了┅┅嗯,是我师父来了,我们出去吧。”
引着张宗耀自厅后小门进入后院,果然一位清瘦老人背着个包裹站在院子中央,正是高上峰。高韧给双方做了介绍,高上峰点点头,道:
“咱们开始吧。”
高韧警惕地看看四周,正欲飞跃至屋顶各处查看,高上峰伸手一拦,道:
“不用了。我已经看过了,还带了两个人守在外面,出不了事,泄不了密。”
高韧轻笑道:
“师父办事周到,徒儿多虑了。”
当先走到水池前,就着淡淡的月光,指着刻有“趣潭”二字的石碑,道:
“张先生,你觉得这‘趣潭’二字是何含义?”
张宗耀道:
“这两个字嘛,从字面上看,或者是指此潭有趣,或者是指喜欢此潭。一般人的理解,前面的含义似乎用得更多。”
高韧道:
“我看这块石碑另有一个含义,却是‘取走潭水’。”
张宗耀愕然,道:
“取走潭水?拆开字来看,似乎也有此意。原来机关设置是要放走此潭中之水么?”
高韧道:
“我们来试试。”
言罢走到院中,双眼在地上寻觅,走到一块条石前,双手用力,“嘿”地一声,从地上拔出一块麻石。这麻石上端方方正正,四周齐整光滑,约有半人来高,重量总有五六十斤。高韧抓牢此石,举步走到池边栏杆外,却将它放在紧挨栏杆那水沟的最右端。张宗耀亦步亦趋地跟着,高韧刚放下麻石,便忍不住问道:
“这是?”
高韧指着石头顶部,道:
“这是一个字,‘知’字。”
见张宗耀迷茫地看着自己,便指着院中地面,道:
“此院中共有十二个字,计有“知、致、实、力、互、行、发、躬、笃”九字,其中“知”字二、“行”字三,其它字各一。张先生可有想到什么?”
张宗耀喃喃念道:
“知、致、实、力、互、行、发、躬、笃,知字二,行字三┅┅知行互发,知┅┅行┅┅力行,躬行,对,致知力行,笃实躬行┅┅是不是知行互发、致知力行、笃实躬行?这是先祖张宣公在《论语解》中的话。”
高韧道:
“我从尊兄处听的,与先生讲的略有区别,却是知行互发、躬行笃实、致知力行。我们先试一试。”
张宗耀道:
“知行互发、躬行笃实、致知力行┅┅没错,不用试,就是这样的。我天资愚钝,用心不专,苦读多遍,不及公子过耳不忘。公子是说,把这十二个字在那水沟中依次摆好,便能泄出池中之水?”
高韧继续拔出、搬动麻石,一边说道:
“我是猜的,不知对不对。姑且试试罢。”
每块麻石又重又粗,插入地下紧密排列,要从地上拔出便需不小力气,张宗耀一介书生却无法帮忙,只前前后后去看地上这些字。高上峰满脸得色,嘴上不说话,却兴冲冲地帮高韧拔石、搬石,依次序摆好。这些写有字的麻石,写的字相同的,便高低大小一模一样,不分彼此;写的字不同的,便长短不一,轻重也各不相同。高上峰、高韧都是武林高人,做这等笨功夫自然容易,不大会功夫,十二个字便摆放到位,接着又听到发出几声轻响,正是机关发动的声音。三人盯着池中之水,一息、两息、三息,数息过去,然而池中丝毫未见有何动静,唯有栏杆边两棵松树振摇数次,树上所结葫芦状罗汉果纷纷坠下。
高上峰笑容未收,面色转尴看着高韧,张宗耀也看着高韧,目光中全是探询之意。高韧呆立片刻,突地一拍脑门,道:
“对!对!不对!”
高上峰忍不住道:
“什么对不对的?到底对还是不对?”
高韧目光回到放满麻石的水沟,一边仔细查看一边道:
“也对也不对。我说对,意思是还有信物没有用上,所以还不对,还缺少步骤。”
高上峰、张宗耀对视苦笑,听不明白高韧什么意思,只听高韧轻声叫道:
“是了!师父,把印拿过来。”
高上峰忙取下包裹,将金石两印递过去。张宗耀也凑过去察看,嘴里问道:
“印?这两颗印不是交给官府了么?”
高韧道:
“先生健忘,不记得我们在岳麓山山道上的谈话了?我说过要用偷梁换柱之计的,对么?”
不等张宗耀回答,指着水沟头上一个方孔,道:
“这个方孔原来是没有的,放上十二块麻石才冒出来,应该是放印信的。只是该放哪颗呢,金印还是石印呢?”
高上峰道:
“你是聪明还是傻啊?这两颗印的大小根本就不同,你看着大小放罢!”
高韧闻言大乐,连忙跑到另一端去看,笑道:
“还是师父高明。这两个方孔大小不一,看来是按印信的大小量身定做的。嗯,这边小孔放金印,”
言罢小心翼翼地将金印塞入方孔,待它缓缓落底后,又跑到另一头,道:
“这边方孔放石印。”
将石印对准方孔缓缓放入,一边抬头紧张地盯着水面。高上峰、张宗耀受其感染,也死死盯着水面,尤其是张宗耀,只觉得心都要跳到嗓子里来。
石印落底,只听得“喀喀”的轻微响声持续响起,整个潭面都微波荡漾,前伸栏杆上的两个石鹤缓缓转身,从回首面向院中转为相对而望,同时两根前伸栏杆微向上翘,如水月光之下,两只石鹤在碧水之上似乎振翅欲飞。张宗耀又惊又喜,低吟道:
“微澜鹤影漾瑶琨!这才是微澜鹤影漾瑶琨!”
高韧也出神地看着眼前场面,感慨道:
“满座松声间金石,张先生,你现在懂得这句诗的含义了么?”
张宗耀热泪涌出,激动得声音发抖,道:
“宣公真乃神人也!满座者,十二刻字石柱归位也;松声者,两株罗汉松振摇有声也;间金石者,置入金石两印也。高公子,我虽对宝藏不存妄想,今日蒙你解开金石宝藏之谜,我真是觉得‘夕死可以’了。太神奇了,先祖此诗,真是字字珠玑啊┅┅”
三人站在栏杆边看着潭水缓缓低落,却听不到特别的声响。原来这潭水原本满则盈溢,发出的流水之音响彻山间,此际通过某种暗道从底下泄水,却并不增加声响。等了一个多时辰,池中之水基本放净,池中一条麻石铺成的道路赫然呈现。路宽约五尺,近端渐次隆起以一个缓坡连接到栏杆下缘,远端笔直连接到对面山崖,可见崖壁上已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高韧正思量张宗耀如何越过栏杆下到池中麻石道路,却听栏杆处也发出“喀喇”一声,栏杆断作两段,分别以左右两边末端为轴旋转开来。原来高上峰、张宗耀两人分两边趴在栏杆上,正好形成前推之力,待水面降落到一定尺度,机关松开,此栏杆便可往前推开,其设计之精细、实用,令人叹为观止。
栏杆既已打开,三人不再迟疑,由高上峰当先,高韧扶着张宗耀,一起踏上麻石路,往前方洞口走去。
这是一个不规则而接近圆形的洞口,高宽均为六尺许,洞口边缘参差不齐,显系天然生成。走进洞内,空气并不浑浊,显然另有通风口;只是脚下的水越来越深,地势沿斜坡不断向下,不一会水深便超过了膝盖。洞内更加昏暗,月光已经不能渗入,高韧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火折子甩亮。凝神细看,山洞往里延伸不知还有多远,只知前方黑乎乎的似乎越来越宽敞,水也越来越深。在洞壁两侧各有一根粗大的铁链,前方的铁链已经没入水中。
高韧皱着眉头,为难道:
“张先生,你会水么?前方恐怕得潜水才能进入了。”
张宗耀摇摇头,叹了口气,道:
“你们进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们。出来后和我说说,里面到底是什么宝藏。”
高韧把手中火折子交给张宗耀,道:
“那好,你干脆先回院里去吧,这里又湿又凉,站久了于身体不利。我和师父进去看看,出来再告诉你。火折子还有呢,火镰火石也带了,不用担心。”
张宗耀站在原地,看着高上峰、高韧两人扶着铁链一前一后走进去,很快就看不到人影,接着就水响也听不到了。又等了一阵,不见两人回转,手中火折子却烧了一大半,无奈只得转身,沿着来路走回到院中。坐在院中石凳上,干脆除下湿透的鞋袜,光着脚安心等待。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池中的水几乎完全放干,终于从洞口处传来响声,两人不紧不慢地走了回来。两人神情轻松,手上空空如也,衣衫也几乎干透,只有脚上鞋子是湿的,看样子洞中的水亦与机关相连,通过暗道亦可排出,此际大概也排得差不多了。张宗耀站起来迎接,眼巴巴地看着高韧,只听他和高上峰说道:
“师父,这个原则我们无论如何要坚持,现在一样东西都不能动。”
高上峰不耐烦地嚷道:
“好了好了,都听你的!我先走了!”
高韧忙道:
“等等啊!还得把两颗印带上呢!”
说着连忙将两边栏杆收回合拢,到石沟两头收回两颗印信交到高上峰手里,道:
“辛苦师父了!多谢师父了!我很快就回来看你,师父走好!”
高上峰接过两印放入包裹,不耐烦地一挥手,道:
“婆婆妈妈地,肉麻不?滚开些,我走了!”
言罢身子轻轻一晃,一眨眼便上了屋顶,唿哨一声,远远传来响应之声,随即一股风似的去了。
高韧这才面带歉意对张宗耀道:
“先生稍坐,等我把这些字都放回原处,以便潭中蓄水,恢复原状。咱们不急,容我慢慢将洞中情况向先生详述。现在先生同意举家迁来此宅,助我镇守此地了吧?”
张宗耀道:
“我还得向兄长禀明才行。幸亏兄长身体已经大好,否则我还真脱身不了呢。”
高韧一般搬石移石,一边答道:
“尊兄之处,你如实讲清,他一定会同意的。这不正是张家先祖留下的重任么?只有一节,除你兄弟二人外,此宅之秘密切不可告诉他人,包括先生其他家人在内。只有严守秘密,先生才可能在此宅安然生活,是不是?”
张宗耀道:
“不错!这本是我张家先祖布置的,我等后人守卫此宅,实乃义不容辞!放心,此秘密之紧要我知道,除兄长外,我们兄弟绝不会让任何一个其他人知道此事!公子,搬完了吗,你快说说,洞里到底有些什么?”
高韧终于忙完,坐在石凳上歇了口气,道:
“张先生心中觉得洞里应该是些什么宝藏?我把里面的情况说出来,张先生听了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失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