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公公本姓

  要论祠堂中思想波动最大的人,当非高韧莫属。小小年纪,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江湖血雨腥风。四条鲜活的人命,张公公一句话,生杀与夺,一瞬间说没就没了。虽说这几人着实可恨,但如此视人命如草芥,对高韧心灵真真实实地造成了极大的震撼。以前看《史记》,刘邦、项羽看到秦始皇,一个说“大丈夫当如是也”,一个道“彼可取而代也”,当时并没有特别的感受,此时此地,此情此景,高韧才看到了权力的恐怖和魅力。合儿出和马氏兄弟在追杀百姓时是何等威风,到了这里,张公公并没有动一根手指头,只从嘴里蹦出几个字,大家就抢着将其诛杀。展飞鹰在自己面前何等倨傲,却腆着个脸去拍人家的马屁,甚至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背后施袭,人家仍旧一点脸色不给,偏生展飞鹰也只能装聋作哑,有气撒不得。这就是权力。
  权力呵权力!这是多么令人神往的东西!
  高韧也看出了这位张公公绝不简单。从他对付利箭时的身法手法,以及他坐在自己面前却听不到一丝声息来看,此人内功极其高深,远非自己和在场诸人能及。观此人所作所为,与此地恐怕有不小的仇怨。权力以他最大,功夫以他最高,怨念以他最深,心肠以他最狠,今日之事,在场所有人恐怕都绝难善了。可笑那大同社、丐帮的人似乎还在打宝藏的主意,却不知此时能逃得一命便是上天开恩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虽然不打宝藏的主意,但袁国兴不像合儿出之流,他是普通百姓,是无辜之人。张公公此时已经点名袁国兴,似乎下一个就要拿他性命,怎么办?如若不救,江湖道义上实在说不过去,如若施救,只怕是飞蛾扑火,自速其亡。怎么办?高韧眼睛巡睃过去,见各人都在犹疑不决,连展飞鹰都眉毛紧皱,脸上阴晴不定。高韧心中有了计较:无论如何,只要有机会开口,就要利用宝藏为饵,先保住袁国兴的性命再说。
  正思忖间,只听到张公公问道:
  “刚才在隘口暗施冷箭、发出口令诱发乡丁放箭的,是不是沩山刘家的人?”
  袁国兴答道:
  “回公公的话,小人也不知道┅┅”
  突然怔住,惊道:
  “你怎么知道沩山刘家?”
  张公公哼了一声,道:
  “近百年恩怨了,他们还不死心么?袁国兴,你把祠堂里其他几个人都叫进来。”
  袁国兴满脸狐疑,听到此语,表情更添惊恐,浑身战栗,嘶声道:
  “张公公有什么事,冲我来就行,小人一力承担,与他们无干。”
  张公公桀桀大笑,道:
  “你以为咱家要杀他们?咱家要是想杀他们,他们也跑不掉啊,何须许多周折?哈哈哈哈。去!召他们进来!”
  袁国兴面如死灰,求助目光扫过厅中众人,扫到展飞鹰时停留良久,然而没有一人敢响应,大家都低下头,有的面露惭色,有的脸色阴沉。高韧凝神聚气,思维高速运转,也没有说话。游威跨出一步,举起钢刀,盯着袁国兴,余光却回视张公公,只待他一点头,便要朝袁国兴一刀砍下。
  此时袁章功亦在厅内靠近大门处,却听张公公提高声音道:
  “袁章功,你去,把祠堂管事人都叫进来!”
  袁章功早已看到游威钢刀将要砍下,闻言大声应道:
  “我这就去!马上就来!”
  很快,在袁章功带领下,袁国仁、袁文则、袁章武等一干人进入厅内,呈弧形站到袁国兴身后。张公公目光在各人脸上扫过去,道:
  “还有人呢?袁国礼不在么?”
  袁章功答道:
  “禀公公,袁国礼遵宗长号令,带领妇幼老残出门避难去了。袁文强受伤严重,在后面救治,无法前来,请公公原谅。”
  张公公嘲讽道:
  “避难去了,又是去箭步山关帝庙吧?就知道避难,一点长进都没有。你们几个,什么梅山伏虎阵的破玩意儿就别摆了,摆个阵势吓谁呢?就你们这种修为,再好的东西放到你们手里也糟蹋了,刚才还不是有人受伤了?”
  袁国兴老脸一红,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感谢张公公关心,公公与我袁家似乎颇有渊源吧?”
  张公公不置可否,吩咐游恩游威道:
  “你们去,请厅上各位坐近些来,给他们袁家这几个也安排座位坐下。你二人自己去把住大门,没有咱家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亦不得外出,违者格杀勿论。”
  又吩咐展飞鹰道:
  “你们叫平正公会是吧?很好,你带领手下人将这些死尸拖出去扔了,地上搞搞干净,然后维护祠堂秩序,有敢喧哗扰乱者,杀!”
  展飞鹰大喜过望,高声应道:
  “是!展某率平正公会人等谨遵公公谕令,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言罢立即指挥公会众人,拖尸的拖尸,拖地的拖地,处理完了,令众人散开,各人兵刃在手,虎视眈眈。高韧趁机站到袁国兴身侧,胡胜似有默契,站到另外一侧。
  待众人忙完坐定,张公公道:
  “今天大同社、丐帮、平正公会都来了,这位是杭州富户,还有僧道各界,很好。今天咱家要请各位英雄来评个理,做个见证。”
  张公公从现身以来,一直说话都是冷冷冰冰、阴气森森,此时突然换了这么客气的口吻,大家都觉怪异到难以适应。有见多识广的,早听说过东厂、西厂种种骇世之举,此时心中真是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全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惊人之事。
  张公公缓缓掀开一直罩在头上的帽子,看向袁氏众人,道:
  “袁国兴,袁国仁,你们抬起头,可识得咱家是谁?”
  帽子掀开,是一张极为端正的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唇厚嘴大,如果不是面色惨白,目光阴沉,嘴唇乌黑,真称得上是仪表堂堂。袁国兴、袁国仁呆呆地看着他,目光迷离,脸色阴晴不定,还没有说话,倒是袁文则叫了出来:
  “你是┅┅你是袁国永!”
  张公公嘴角搐动,面露讥讽,道:
  “袁文则倒是认出来了,两个老家伙认不出来?三十五年了,你们真的能忘了咱家,能安心睡觉?”
  袁国仁满脸激愤,跨步向前,手指张公公,大声道:
  “谁说我没认出来?你是我袁氏的败类,已经被逐出祠堂,是我不认你罢了!”
  张公公也提高了声调,道:
  “把我逐出祠堂?咱家身为袁氏宗长,谁能把咱家逐出祠堂?你们违背先父之令,阴谋夺位,行谋逆之举,害咱家走投入路,倒是咱家的是不了?”
  袁国仁还待争辩,袁国兴拉住他,道:
  “国仁,你退下,我来说。袁国永,以前你是我的亲哥,也是袁氏家庭的宗长,但你倒行逆施,忤逆祖训,已经被全体袁氏家人合议逐出门墙,你今天当着这些外人的面,要自揭家丑么?”
  张公公再次桀桀大笑,道:
  “嗬嗬,自揭家丑,又说咱家不再是袁家人,又说咱家自揭家丑,自相矛盾,可笑之极。全体袁氏家人,你代表得了?你们代表得了?再说,即使你们代表全体袁氏之人,就可以以下犯上,算计、驱逐一宗之长?你说得不错,今天咱家就是要当着这些江湖好汉的面,和你们来算一算账,讲一讲理,看看当年到底是谁的错,让大家来评一评,你们到底是不是奸邪小人。”
  高韧等人恍然大悟,难怪这位张公公对此地这么熟悉,对袁家人姓名张口就来,原来他自己就是袁家人,并且还是袁氏家族原来的宗长。听他们的讲法,三十五年前他的宗长之位是被袁国兴夺走了,看样子是发动了一场“政变”。张公公讲的沩山刘家,看来就是这袁家的死对头,这么说这两家是多年世仇了。难怪刚进隘口的时候,张公公遭遇冷箭后,开始下令将乡丁全部杀掉,后来又改变主意,敢情并不是因为袁国兴下跪求情感动了他,而是想到了背后是刘家在搞鬼。
  高韧早就想到印石湾宝藏之事是有人在背后撺掇,开始还以为是张公公,现在看来应该是沩山刘家。只是这件事情的核心,宝藏,到底有还是没有?怎么搞来搞去,来夺宝的人要么不明不白被杀,要么就变成了袁家历史旧事的裁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