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雷雨夜

  抬头仰望天空,一行信鸽略过天际,发出咕咕的声音,一切看似美好。暴风雨来临的前夜总是宁静的,平静的白家凭生波澜,安静的表面下涌动着一层层的暗流。
  白府,东笙少爷正端坐在桌前,手中握着一支毛笔,面前放着一个算盘。他伸出手嘀嘀嗒嗒地拨着算盘,蘸了一蘸墨汁,在一页淡黄色的信纸上写字算账。他正低着头,趴在案台上,一只手压住信纸,另一只手在纸上信笔疾书。
  “轰隆隆”天空中一阵巨响,一道亮闪闪的闪电劈向天空,云朵顿时碎裂成好几块,一阵闷响过后,紧接着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越下越大,劈头盖脸地下来了。街道上的行人匆匆而过,雨幕之下天地变得混沌一片。学生们用书本顶在头上,低着头匆匆跑过。人力车夫拉紧了戴在头上的黑色帽子,抓紧车把子往客人的家里赶去。他吃力地奔跑着,脚下踩起一朵朵的泥花,溅湿了衣衫也全然不顾。
  檀香居,白家少爷房间的窗边,他赶紧收好了账簿,关上玻璃窗。顺手将窗台上的一盆绿菊花搬回了屋内,转而将帘子拉上,一切都看不见了。
  他一个坐在房间内,双手紧握着,大拇指和大拇指交错着摆动,整个人坐立不安。“少爷,你没事吧?”丫鬟小莲撑着一把伞走过檀香居,轻敲屋门,在门外喊道。东笙起身打开屋门,将她请进屋内,她把伞收好,又把另一把伞送到东笙的手上,开口说道:“少爷,夫人命我把伞送到你手里,怕你出门的时候没伞。”东笙一听,喜上眉梢,夸赞道:“小莲你真是体贴入微。”东笙开玩笑地说道:“谁娶了你是谁的福气。”小莲一听,扑哧一笑,怪不好意思,信口说道:“少爷,你就别取笑我了。”
  二人相视而笑,互望了一会,小莲回过神来,对着他说道:“少爷,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夫人的燕窝还在厨房内炖着呢。”东笙点了点头,朝她挥了一挥手,小声说:“去吧去吧。”
  街面上空空如也,行人们都回家了,店铺打烊。一个酒鬼拎着一壶酒,往嘴巴里倒了一些酒,酒水顺着下巴流淌下来。他趔趄着走在街面上,一边喝酒,一边哼着歌,发音吐字不清晰,听着模模糊糊的。突然走到一个水潭边,脚踩在水里,发出叮当的声响,水溅湿了裤角。
  一条不宽不窄的小巷子内,冒出朦胧的雾气,黑色里透着奶白。一个女子衣衫破旧,从雾雨幕中跑了过来,扑通一声跌倒,重重地摔在地面上。她头发乌黑,犹如檀木一般,扎着两只小辫子,自然地垂顺在胸前。她捂住自己的肚子,嗷嗷地喊叫着痛,身下是一滩血水,幽暗地隐着一丝腥味。“救命啊,救命啊!”她大声喊叫着,叫声响彻天际。
  不远处几个家丁赶了过来,身着黑色的褂子,跑起来带着风,露出里面搭着的白色衬衫。“快,将她扶起来。”人群中的男子指挥道。两个家丁上前,一人拉一只手臂,硬是将她从地面上拽了起来。“这娘们可真沉。”其中一个家丁小声嘀咕道。“快别说,把她抬回白府。”领头的家丁伸出左手比划道。
  两个人架着她回了白府,到了厅堂上,将她放下。女子浑身发抖,衣衫紧贴着身子,头发贴着头皮,嘀嘀嗒嗒地往下淌着雨水。她的身子周围是一滩水,混杂着血的味道。白翠竹端坐在厅堂之上,望着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一个老妈妈模样的女子手拿烟袋踱来踱去,她穿着深褐色的上衣,斜襟,下身是一条黑色的长裤,很宽松,走动着带风。
  她将烟杆子凑近自己,抽了一口,吐出一口迷蒙的白色雾气,半晌说出了一句话,说:“这孩子是谁的?”女子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她开始狂笑。“鸣凤,说了吧,少受些苦。”白翠竹劝慰道,一边捂着嘴转过头不忍再看。
  “你在府里做出这等事,赶明叫你亲戚将你领回家!”老妈妈不满地说道。上来便是一巴掌,清脆的声响震地在场的人一愣一愣的。“好了,好了,算了。”白翠竹上前拉住老妈妈说道。“来人,把她送到房间,去叫荣大夫过来给她诊治。”白翠竹向底下的家丁吩咐道。
  “是,夫人。”家丁遵嘱道。两个家丁又将她架回了房间,她哭着哭着便睡着了。这鸣凤天生嗓门大,哭起来更是悲天动地,连带着身边的人也忍不住哭了。
  约摸过了半个小时,荣大夫提着药箱来了。他小心地将药箱子放置到桌面上,从里面拿出来一块枕巾,垫在她的手背后,聚精会神地帮她把脉。荣大夫缓缓地说:“还好,幸亏发现及时,开点保胎药吃了便好。”鸣凤望了一眼大夫,问道:“孩子没事吧?”
  荣大夫默不作声,起身去了桌边,从药箱中拿出一张淡黄色的印着红色竖条纹的纸,又拿出一支毛笔,蘸了一蘸,在纸上写下一行字:熟地黄芪砂仁……。“好了,拿去中药房抓药,抓到了再去煎药。”荣大夫吩咐站立在身边的小莲说。
  小莲连声道谢道:“这么晚了劳烦大夫了。”荣大夫摆了摆手说:“没关系。”说完他伸出手擦了一下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走出了屋外。
  小莲蹲坐在鸣凤的床边,握着她的双手,心疼地说:“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傻。”顿了一下又说:“还好,人没事就好。”鸣凤点了点头,背过脸去。
  第二天,鸣凤的亲戚来了白府,将她接了回去。鸣凤蹲在地上哭泣着说:“老爷夫人,你就让我呆在这里吧!”白翠竹惋惜地说:“鸣凤,好好回家养身体,把孩子生下来。”鸣凤欲哭无泪,连连向他们磕头,无奈还是被亲戚带走了。
  一群丫鬟家丁围绕着院子,皱着眉头,指指点点,只有小莲一个人不吭声,双手交叠放于胸前,脸上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丫鬟们纷纷小声耳语道:“可千万别怀孕,不然丫鬟都当不成咯。”说完竖起手掌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你们都散下去吧。”小莲朝她们挥了挥手说道。望着鸣凤大着肚子恳求白家的那副样子,她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一大清早,白东笙坐在厅堂上吃饭,夹了一大口咸菜放入口中。他一边嚼着,一边望了一眼四周,发现少了一个人。丫鬟们站立在一边默不作声,纷纷低垂着脑袋,神情低落。“我说今天这气氛不对啊。”东笙抬起头来,一双鱼眼外突,瞪得老大。
  “鸣凤哪里去了?她平日里最喜欢吃腌菜。”东笙发声了,拿着木筷子的左手挠了挠耳朵,转过头去扫视了四周。“少爷,您就好好吃饭吧,鸣凤她……”其中一个丫鬟不好意思地嘟囔道。“要你多嘴!”小莲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丫鬟立马闭口不言,噤若寒蝉。
  “你们快说,鸣凤哪里去了?真是急死人了。”东笙着急地捂住头,直跺脚。
  “鸣凤被打发回家了。”半晌小莲怔怔地说道。“啊?什么?”东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地说道。他奔出了厅堂,跑到白翠竹的房中,猛地敲了敲门,大声朝内嚷嚷道:“娘,快开门!”白翠竹起身,打开房门,望见了东笙,眨巴了一下眼睛,诧异地问道:“东笙,你这是干什么?!”东笙着急地说:“你们怎么把鸣凤给赶回家了?她那么伶俐可爱。”
  “哦,原来是她的事,我看你关心她比关心娘还多。”白翠竹一脸的不高兴。“都到这节骨眼上你还吃醋。”东笙急得乱转。“我说东笙你消停一些。”白翠竹双手环抱说,“冷静一些。”
  白翠竹没有言语,朝着外头喊道:“管家,将少爷请进房间,好生看管。”东笙一听,急了眼,说:“慢着慢着。”管家走了进来,命家丁将他拖进香檀居,关上门,锁上钥匙。
  东笙使劲地拍打着房门,无奈门外无人应答。他急得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一言不发,仰着脑袋,对着天花板发呆。
  鸣凤回了乡村老家,那个稻草飘香的地方。一到夏季,满地金黄,高高的麦穗齐腰飞扬。鸣凤一个人坐在稻田里,枕着大地,面对着苍穹,手里拿着一把香檀扇,轻轻地扇着。她望着那把扇子,回忆起了自己呆在镇上白家那时候的时光。少爷是那么宠她,那么喜爱她这个丫鬟,不过一切都过去了,只留下一个小孩儿,咿咿呀呀地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