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叟:四

  夜里赤岇做了个梦,梦见他又被抓回东海被迫拜了天地,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他掀开盖头,一身红衣的新娘子,变成了李小牛的模样,瞧见他这如花似玉的少年郎,饥渴的嘿嘿一笑,满涂胭脂的大嘴唇子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身上绣龙描凤的喜服都撑开了无数道口子,张着粗壮的臂膀便向他扑来,仿佛两腮硬如钢钩的头发,都已经刺到了他的皮肤,扭捏造作,娇声唤道:“赤岇哥哥~”
  赤岇从梦中惊醒,坐起身来,看看身旁财宝正拿着一只草编的蚂蚱搔他的脸,见赤岇被搔醒了,便咯咯笑了几声道:“赤岇哥哥你赖床,羞羞。”
  赤岇一拍脑袋,庆幸方才只是做了个梦,出了门去,见李小牛正用泡好的柳条编着一只竹筐,见他出来,笑呵呵的道:“锅里留了饭菜,还热乎呢,你快去吃吧。”
  点点头,赤岇道了声多谢,一转脸,莲绣已经将饭菜端了过来,将碗递给赤岇之后,羞的一低头,又走了。
  女儿的娇羞,作为父亲的李小牛看在眼里,常年劳作晒的黝黑的脸庞嘿嘿一笑,朝着赤岇问道:“孩子,你昨日说是从沿海来的,那地方有点远,可是家里有了难处?”
  赤岇嗅了嗅碗里的清粥,稻米的香气中带着一些青菜的芬芳,倒也素净爽口,听闻了李小牛这样一问,想起自己身不由己屡次被逼婚的场景,便点了点头,有些无奈。
  善良的李小牛望着赤岇,眼底生出几分同情来,又打问道:“家里还有几口人啊?”
  赤岇一时愣在当场,正想着若是将他那风流父王的后宫也算上的话,他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李小牛以为这话问到了赤岇的痛处,不忍逼问,便赶紧转移了话题,叹息道:“这年头哪里都是多灾多难,你要看开些。”
  喝了一口清粥,赤岇点了点头,又听李小牛安慰道:“我这家里虽然穷了些,但是也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不至于四处漂泊,家里几口人也都处的和谐,不会尖酸刻薄刁难人,你说是不是?”
  赤岇想想,觉得从昨天下午来了,相处之后确实发现这一家子人和气善良,是个好人家,于是也认同的点了点头,应道:“是不错。”
  李小牛见赤岇喜欢,本欲追下去再说什么,一抬头见墙角的女儿红着脸朝他直跺脚,便咳了一声,咽下了余下的话,而后从柴棚里找出一把斧头来递给赤岇道:“孩子,你若是无家可归,以后也可以住下来,我李小牛虽是个粗鲁的庄稼人,可也为人公正,以后我怎样待莲绣和财宝,就怎样待你。”
  赤岇一时有些惊讶,在青州城里要被砍的时候,还感叹过世间人心叵测薄凉至极,没想到到了这偏僻的乡村,竟会患难见了一番真情。
  有些发懵的接过递过来的斧头,赤岇听着李小牛又道:“从沿海那边过来,想必还不会干我们这边的农活儿,若是白日里闲了,你可去山里砍些柴火回来,孩子娘腿脚不好,我又有农活绊着,平日里都是莲绣一个女孩子家去的,她气力没有男人大,总要背上好几趟才能回来,你去帮帮她也好。”
  赤岇沉思一瞬,想着反正眼下也无处可去,露面露的多了,再被那老龙王抓住马脚,不如就暂时躲在这小村子里,想他那老龙王亲爹就算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锦衣玉食的亲儿子,竟然躲在穷乡僻壤里过苦日子。
  如此一思量,赤岇觉得这个办法甚是绝妙,便握紧斧头,朝着李小牛拍着胸膛道:“不就是砍柴么?这难不住小爷。”
  李小牛听了一声“小爷”,有些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愣神看着赤岇的时候,见赤岇嘿嘿一笑,胡诌道:“我小名叫小叶,对的,叶子的叶。”
  明显听得李小牛缓了一口气,然后伸出宽大的手拍了拍赤岇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安慰道:“小叶啊,第一次砍柴,若是干不习惯,慢慢来就好,砍多少算多少,不要强求自己。”
  赤岇点点头,一只手拎着斧头,一只手捧着碗将粥喝完,放下碗便朝着不远处的一个山头去了。
  走近了,看着那不算太高的山,赤岇觉得,如果他灵力未曾被封住,莫说砍几个小小的树枝,就算是将这山头掀了,也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情。
  半晌过去后,事实证明,万事想的倒美,只是前面加个“如果”,则如隔了山川大海那样难以触及。
  面对个手腕粗细的树枝,赤岇挥着手中的斧头,连着砍了好几下都未曾砍断,后背的汗已经将他的衣衫湿透,赤岇干脆脱下来系在腰上,继续赌气似得砍着那树枝,半天下来,林林总总也不过砍了一小堆,反而将两只手掌,拧出了几个豌豆大小的水泡。
  呲牙咧嘴的看看自己的手掌,赤岇感叹凡人一世皮肉受的苦,竟是比他修炼百年也不好过,正缓口气儿的时候,听着不远处有人怯怯的唤了他一声,“赤岇哥哥。”
  赤岇回过头,遇上莲绣的目光,见她刚要鼓起勇气同他说话,似是之前树叶掩映看不清楚,而后看清他赤着上身,竟是尖叫了一声,捂着脸朝着山下跑去了,只留了半罐凉粉伴着小葱的凉汤,和一个黄登登的粗面窝头在石头上。
  看着这人间的小丫头仓皇逃走的模样,赤岇觉得眼下场景,竟和小流氓调戏了良家姑娘一模一样。
  傍晚,拖着柴火拎着瓦罐回到村子里,走近了,赤岇看见李小牛领着儿子财宝正站在村口等他,看到他身后的柴火时,鼓励的拍了拍赤岇的肩膀,眼神之中满是安慰。
  而村里零星几个妇人围在一起,不时看着赤岇指指点点,嘴里似乎还说着莲绣怎样怎样的话,听的赤岇云里雾里,但想着他贵公子风流倜傥,引几个乡村妇人欣赏,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吃过晚饭,天还未曾黑透,财宝又拿着一只草编的蚂蚱送给赤岇,并将自己最要好的伙伴金豆介绍给他。金豆似乎在家里听过也关于赤岇的事情,张口便甜甜的唤了声,“莲绣姐夫好。”
  这一声,直唤的赤岇手一哆嗦,将刚刚接在手里的蚂蚱扯了两半儿,从而伤了财宝的心,立在院子里呜呜的哭了起来,让财宝娘抱着哄了好大一会儿,才渐渐止了嚎叫。
  当天夜里,赤岇不由得将门栓插上,想着他天姿相貌,果然容易遭人觊觎,出门在外,还是将自己保护好要紧。
  过了子时之后,赤岇察觉到村子里又刮起了一阵阴风,而后似乎有孩子的哭声响起,引得不大的村子里几只黄狗接连吠叫,紧接着大人的哭喊声也起了,一时间门外嘈嘈杂杂,乱成一团。
  赤岇隔着木门,听见李小牛开了房门,匆匆跑出去看了一圈,回来朝着屋里的媳妇焦慌的喊道:“孩儿他娘,是金豆没了!夜里到屋门洒泡尿的功夫,孩子就死了。”
  李小牛的媳妇慌慌张张起来,像是抱住了熟睡的儿子,财宝迷迷糊糊之间听见好朋友金豆死了,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那声音比之白日里被赤岇撕了蚂蚱,还要难过百倍。
  赤岇想起白日里那声音甜糯的小孩儿,飞快起身穿好衣裳,出了门去跟在李小牛的身后,朝着金豆的家中去了。
  此时金豆家中已经掌起了灯,村子里不少村民也都跑过来观看,有的拿着求来的符箓,有的举着锅铲,有的甚至将自己家的黑狗都牵了出来,只是无论怎样,屋门口那个被搂在娘亲怀里的小小身体,早已经没有了声息。
  赤岇朝着四周找了一圈,发现孩子刚死不久,这院子里竟是没有金豆的三魂七魄,再细细观察,发现之前在村子里游荡的那阵阴风,已经离开老远,隐隐之中,有着孩子凄厉的哭声,不过那声音只身为龙族的赤岇听的见,寻常人只哀叹或者掩面哭泣,抑或安慰金豆娘几句,却都不知金豆魂魄已被阴风带走,若不入黄泉,便再没有轮回了。
  跑出了金豆家的院子,赤岇朝着那阴风追了片刻,虽然之前心里知晓人间事不该多管,可眼睁睁看着一个幼小无辜的生命就此被剥夺,还是有些于心不忍,那孩子明明还没有好好的看看这个世界,他的亲人从此会在痛苦中度过余生,无论那阴魂寻的是个什么果,赤岇也不信金豆一个五岁的孩子能做下什么恶!纵使命薄福浅,生老病死也该自然天道来叛,何至于让那阴魂恶毒的杀了人,还要夺了魄!
  追出村外,山野之中一声龙啸震天,赤岇化出真身,阻住了那阴魂去路。
  那阴魂似乎有些意外,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看着赤岇有些忌惮,后退几步,见赤岇步步紧逼,便伸着尖锐的利爪,抓向了他的鳞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