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7. 寂静花园
艾利安坐起身，把头盔摘下来。终于看到这个人长什么样了。他确实挺瘦的。不出意料是黑色的卷发，很稀疏的波浪，长度到脖子根那里。下巴上有些胡子茬，眼窝深陷带着黑眼圈。他的年纪是二十出头，比安塞尔还嫩一点，而且永远停留在这个年纪了。
“嗨。”希林又跟他打了一次招呼。
“希林洛斯。”他也上下打量一番希林，对他充满了好奇。“我从来都不知道，除了吸血鬼骑士团以外，世界上还有别的吸血鬼。”
“是嘛……其实我也……第一次遇到除我以外的另一个吸血鬼。”
两个人互相看着（此处禁止搞基），希林又问：“你平时都喝什么？也是人血吗？”
“对。但是我很多年都没有喝过了。”
“很多年？”希林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会饿死吗？
“新皇帝登基以后，将我们全都锁在地牢。大概很久了，我不知道具体有多久。这一段时间里我什么都没有吃过。”
“天呐！一直都关在哪里？”那里面……就像个棺材一样的吧！不见天日，又冷又潮湿，想想都令人窒息。
“对我们这样行走的邪恶，他已经下达了最和善的指令了。谁叫我们是恶魔的代理人呢。”
“我想都不敢想。”同为吸血鬼，希林不禁泛起同情，恐怖和绝望感同身受。
“对于我们来说，任何一种活着的方式都是折磨，不是吗？”
听了这话，希林也陷入沉默。对于诅咒，他本以为老师的老师应该有更好的应对方式。
“撒耶坦，帮我想想办法。”希林不得不向恶魔求助。“我不想让艾利安再回到地牢了。你能收留他吗？”
“帮你？不，希林你没有搞清楚我们的游戏规则。”撒耶坦蹲在小教堂的座椅背上，他饶有兴致。希林想让他明白艾利安是非常优秀的骑士跟剑客，绝对值得撒耶坦收留。但恶魔希望他的代理人明白，一个强大的个体应该如何握着手中的力量，去索取心仪之物。
“他是有主人的。你对他的任何需求，都需要向他的主人提出。”
“他的主人？那个也锁在地牢里面的吸血鬼吗？”
再问艾利安，他没有承认。
“可他也只是另一个吸血鬼罢了。你的恶魔呢？他的呢？还是你们共同侍奉同一个恶魔？”
“骑士团的从属关系比你料想的更加复杂一些。我只能说，比起关押在地牢里的时日，我更久都没有见到我的恶魔了。”
“撒耶坦，这事你必须帮我。你看看你自己的无尽地狱，战火烧到眉毛边上了，你肯定需要一个人来帮忙的。收留艾利安，我们一起帮你对付那些树木！”
“哈哈哈，你谈判的本事渐长了。希林，把你这些言辞好好地组织一下，去和地牢里的领队谈啊。只要你能把这个人要出来，自然可以任意使用。”
少年一想到那个阴暗的地方就身上发毛。他咬咬牙，既然恶魔是不肯出面，他有必要亲自交涉一次。希林有些紧张，他在脑海里设想着谈判该如何开场。想了许多发言的方式，突然又想到一个致命的问题，“撒耶坦，我们有什么筹码能用来交换吗？”
恶魔嘴巴一撅，“恐怕……没有呢，你得去乞求他。哈哈哈——！”
少年咧咧嘴，还非得说“乞求”、说得这么难听。但看到艾利安那副“我已经死了不用管我”的表情，他又放心不下。“乞求他也没问题，下跪哭惨我也会，没什么做不到的。”
“哈哈哈——你尽管去哭惨好了。那种人目睹过的惨状比你见过的人都多。”恶魔每次开启正题之前，就会来这么一出。“你去见他，顺便送去我的问候。我也有请求要向‘那位大人’转达。”
恶魔怕希林记不住，反复和他强调了多次。可他的请求从头到尾都很含糊，像暗语。
“我有重要的情况需要告知‘那位大人’，正如你看到的，腐化森林在我的第三层蔓延开来（你可以把脑海里的景象给他看看）。如果不及时阻止，那一位恐怕就要复活了，这对于任何一个世界来说都将是灾难。灾难面前，大家有义务共同抵抗。更何况——”
撒耶坦的口气多少带了点抱怨的情绪，“他本来也是第三层的侍从，借给‘那位大人’用了这么久，稍微借回来几天不算过分吧。”
希林把这一串黑话差不多背下来，反过来嘲笑了恶魔那副无奈的样子。
“天大的事情你都不亲自去？居然派我这个喽啰。想不到你也有怕死的时候？”
撒耶坦挤着眼睛冷笑，“说我怕死？小P孩你根本就不懂。乖乖去哭吧，有命回来再说。而且你也不用太担心，有我做靠山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
希林理了理衣衫。往生界的泥水随风化作烟尘，在制服上留了一些褶皱。可惜长剑断了。少年拾起断掉的那一截收进剑鞘里。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艾利安，断掉的剑能修吗？你们以前都怎么办的？”
老师的老师，讲话果然很风趣。“重打一把就好了，旧的你如果舍不得扔，就多攒一些，融在一起做马桶盖——荆棘王座，这几年可流行了。”
“噗。”
二人的马居然还都在。希林的那匹马已经饿到四处乱啃了。来自地牢的黑马悠然地等待着主人。希林要扶着艾利安，被对方拒绝了。“我没事，不用这么紧张。”
少年跨上马。“吸血鬼的马也喝血吗？”
“哈哈——确实不吃草。”
皇宫的情况，也不怎么样。原本预定的连日狂欢被迫取消，一路上看到许多盛装却无精打采的人慢悠悠地走回家。小商贩准备的大量食材，不得不原封不动搬回去。别处的娱乐活动也取消了，人们议论着，接下来不得不举国默哀。
回到皇宫大门，希林出示了自己的通行证。艾利安也有他的通行证，门卫很多年没见到这个款式了，还有些吃惊。跟着他走，希林才知道皇家布道下面还有这么一处宽敞却不为人知的通道。以前路过很多次，一直以为是植被茂密的花园。缺乏修剪的玫瑰花盖住了围墙。
铁门紧锁着。一个人都没有。艾利安让希林自己翻墙进去。
他骑着马后退两步，突然命令战马飞奔起来，一跃而起跳过铁门窜进花丛。原来他是这么出来的。这里平日没人搭理的话，的确是不大可能找到开门的仆人。少年也助跑几步，跳上围墙。
里面的花丛异常繁盛，野草盖住了鹅卵石小径。许多塑像坐落在园中，使得这里看上去像个墓园。
艾利安的战马在花园里休息。马儿踏上一块空着的石头台子，低下头蜷起身子，不多时就变得像一尊雕塑。哦，原来这里许多栩栩如生的泥塑，都是真正的物件！
希林环顾四周，花丛中不仅有形态各异的战马，还有马车，车轮上已经生了苔藓，有小花开在雨棚上；还有巨型的兵器，攻城弩投石器之类的，甚至还有整装待命的仆人！人也是……？艾利安冷笑一下，“少见多怪。”
如果没有亲眼见到那战马伏下身化作雕塑，一定会觉得这里是大型雕塑公园吧，纪念战争的那种。
花园的尽头，则是一处肃静的兵营。每一间宿舍都紧锁，还贴了封条。
走廊两侧陈列的铠甲积满灰尘。墙上还有些古人的画像。
“我们以前住在这里。”艾利安带着少年简单地参观。
宿舍辗转向前，从另一个方向通往地牢。
“从前我们会把食物储存在地牢，真可笑，现在我们自己被关在里面。”艾利安最后说了一句话。再向前，他无论如何都要闭嘴了。骑士团的规矩别忘了，未经允许不得言语。
随着他走向越来越幽暗的地下，穿过几重未锁的铁门，最后回到了那处密道。大门已经打开了，里面偶有窸窣的锁链响声传出来。
踏进去，那股烟尘的味道混合着腐臭。
艾利安自己的牢房门洞开着，皇后的老妈子躺在里面——那是她献给吸血鬼的祭品。尸体已经发臭。看来他们没有往生界的仆人打理残局。
希林忍不住瞥了一眼地牢里面。
（然后他立即就后悔了，重金求一双没看过这鬼地方的眼睛。作者就不形容了吧……反正这地方从前不是只关押他们吸血鬼骑士团的，而且实际上都是他们将胆敢触怒暴君的人关进来。里面什么怨鬼都有，不说了。）
艾利安平静地走进最深处，单膝跪在那一扇有声音的牢房门前。
未经允许不得言语，问候的客套也免了，他就等着，听候发落。
希林随着他站在那里，脊背一阵阵发毛。在心里演练过许多次谈判有可能的情况，临场他还是紧张。怎么开口呢？对方不讲话，自己就主动开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