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4. 月下圣象

  希林走在教堂的大堂，随意地四处溜达。这里如同帝国大教堂那样气势宏伟，却内外破败不堪，连一间不透风的屋子都没有。
  圣坛后面，是一条悠长漆黑的走廊。也不晓得那些小修士住在什么地方，这里可是一点生人的气息都没有。
  少年信步走着，楼上一间卧室传来轻微的鼾声。他以为修士们睡在那里，便悄悄走上去。哪知道上面只睡了一个人，看样子也是个流民。
  月光照在地上，这房间的窗还没有修好。房间很小，看位置属于比较重要的一间。四面墙壁上，都绘制了精美的壁画，内容是某个传说故事。希林不晓得具体的故事内容，但非常爱看。
  他一边欣赏一边赞叹。墙壁上的人物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画作歌颂着天使，一位巨大的天使庇护着凡人的土地。天使的表情安详，仁慈中带着柔美，看着他的眼睛会情不自禁陷入沉思。
  地上的凡人神情各异，有虔诚的、有惊慌的，一群小人儿姿态各异，希林看了又忍不住微笑。
  希林喜悦地欣赏着，轻轻抚摸着壁画从房间一侧走到另一侧。这画作有一定年头了，颜色鲜艳的部分早已褪去，整体非常暗淡。天使的羽翼、光环本应有金漆，看样子也被人刮走了。
  少年一不留神，脚下提到了个闷桶，咣当一声。
  低头看，竟是个粉刷的桶，装了满满的白灰浆。边上还有个刷子。
  “怎么，这么漂亮的壁画，是要刷掉吗！”
  少年又看看地上，可不是么，还有个刮墙用的铲子放在一边。小房间一面墙已经刮干净了。再看躺着熟睡的人，身上沾着许多墙灰，一定就是刷墙的工人了。
  “好可惜。这么精美的壁画，他怎么忍心下手！”
  少年一阵心痛，走到工人栖身的地铺边上，踢了那人一脚。那人熟睡中翻身过来，倒是个相貌不俗的青年人。估摸着二十出头，一张沉静白皙的长脸，淡棕色的卷发，睡梦中颇有点清高自恃的气质。
  虽然穿得破，手上也满是墙灰，但这样貌过于出众，可不像个大老粗。
  青年人怀里还抱了个本子，像搂着宝贝似的。希林又看看他身边，除了餐具边上扔了两块炭笔。“怎么，这粉刷匠还是个画家不成？”
  少年轻轻从他怀里夺过本子。这是便宜的莎草纸本子，厚厚一沓皮绳装订的。这种纸通常用来写信，记录那种转瞬即逝的消息。因为纸质疏松，容易霉变或破碎，基本保存不了几年。（和羊皮纸相比）倒是挺便宜的。草做的嘛。
  他信手翻开中间一页，就被眼前的画作惊呆了。
  举起草纸速写本对比眼前的壁画，天呐，墙壁上的内容被完美记录在了纸上。希林反复对比，纸上画得严谨，完全复制了壁画的内容，又补全了部分因为年代而损毁的细节。
  纸上这一张画也美极了，俨然是某个后辈在穿越时空与前人对话，两个艺术天赋极高的人通过画作互相致敬。
  “原来你是画家？”
  希林又看看这睡梦中的脸，难怪他散发着那种清高的气质，果然搞艺术的人性格比较孤僻。少年又翻翻速写本其他的部分，有的画了有的没有。看风格都像是这座教堂里的壁画。还有一副是整个教堂的速写，看样子没有完成，只是粗略画了轮廓。
  “画得真漂亮，看得出是发自内心的赞美和喜悦，并不为取悦任何人。而且落笔有神韵，是个优秀的画家。就是不晓得，你这么会画画，会不会设计建筑？”
  希林想起撒耶坦交给他的那项任务了：寻找一个为自己设计荣华之塔的人。
  少年有点犹豫：随意地捕获一个人，将他困在永生结界里永远奴役，会不会太过残忍？可是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又在问自己：万一他喜欢呢？这样一个大艺术家，是喜欢世俗琐碎的生活，还是喜欢无尽地狱中永远地活着，永远地创作呢？
  对于大艺术家来说，能欣赏到自己亲手绘制的图纸成为现实，应该更加喜悦吧？
  “最好你能喜欢永生。这样我们就互惠互利了。”
  希林明白撒耶坦那种讨好人的心思了。他也打算花点时间接近这个人，研究一下他的能力和喜好。如果他愿意接受永生的条件就最好了。万一不喜欢，自己也绝不会强求。
  少年观赏赞叹的声音似乎吵醒了青年人，那人微微睁开眼睛，双手下意识地摸索自己的速写本。他朦胧中看到希林坐在自己身边，昏暗的房间里，少年的花白色头发反射着月光。希林一转头，翡翠一样的绿眼珠散发着黯淡的光芒。
  “天使……我这是看到天使了吗……”
  “做梦都是天使，你天使画得太多了。”希林只觉得好笑。
  不想那人竟然爬起身跪在希林面前虔诚地祈祷，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终于有天使回应我了。我终于见到天使了……”
  “想要接受永生的恩惠吗？”希林点指着那人的额头，信口发问。很快他又后悔了。这么说太唐突，对方才不会贸然同意。还是正式认识了以后再问吧！希林拍拍那人的肩膀：“继续睡觉吧，不打扰啦。”
  他将速写本塞回那人怀里，那人半梦半醒中抱着本子，又恬然睡去。
  这位画家兼职粉刷匠，平日里一定很累吧，又要刷墙又要画图的。希林扶着他躺回原本的位置，给他盖上毯子，才悄然离开。
  走回大堂下面安塞尔休息的位置，天色接近黎明，很快太阳就要出来了。少年有些困倦，窝在安塞尔身边小睡一阵。
  清晨的时候，昨天施粥的小修士拎着扫帚走出来，在圣坛前打扫。希林醒了，原地坐起身偷看。这个小修士脸上总挂着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明明是个好人呢！
  看他年岁不大，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却有着当大哥哥的气场，还指挥着教堂里许多年长的修士。因为年纪的关系，他长相有点秀气。一对上挑的小眼睛非常锋利。尖鼻头，嘴唇很薄，是那种讲话口气刻薄的类型。瞪着小眼睛的样子也很凶。
  “拉森纳——！拉森纳——！”
  神坛后面有人大喊着跑来。哦，原来小修士叫做拉森纳。
  “干嘛！”小修士停下手中的事情，凶巴巴地瞪着来者。
  跑下来的人是那个画家！兼职粉刷匠的画家。他一大早都没有洗漱，头发乱七八糟的。怀里揣着他的宝贝速写本，走路的时候本子也不离身。
  “文斯柯，一大早嚷嚷什么！”
  “天使，我看到天使了。我昨天晚上看到天使了，他好美！我绝对没有在做梦，我亲眼看到了！”
  “有病吧你！”这话居然从修士嘴里说出来。小修士似乎对于“天使”没什么兴趣。
  “真的！他长得十几岁少年的模样，泛着月光的白发，还有宝石一样多彩的绿色。我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人！”
  小修士白了画家一眼。他想起来这番描述所指何人了。转过头去瞥了希林一眼。少年一惊，连忙微笑着招手。画家看到希林本人，先是一愣，然后才明白自己昨夜看到的不是天使，仅仅是个新来的难民。
  明显看得出，文斯柯脸上的表情从激动、惊喜变得失望、气愤。
  “你没事干偷看我睡觉做什么？”
  希林一时哑口无言，不晓得该怎么解释。
  小修士在画家身后喊道：“文斯柯，那间办公室，你什么时候能粉刷好！已经整装一个星期了，你都在干什么？”
  他点指着画家怀里的速写本，用力过猛本子都掉出来了。
  “成天就是画画，没完没了，一整个星期都没把一面墙刷出来。长老说，那位大人随时会来就任，到时候我们连个像样的办公室都不能提供，是不是太失礼了！”
  小修士情绪激动，显然对于斜杠先生的粉刷匠身份非常地不满。
  文斯柯小心拾起自己的速写本，掸去灰尘。
  “那是先代画家的杰作啊！再给我三天……阿不，一天，就一天，今天！让我临好那副壁画。然后我立即彻底地粉刷墙壁。”
  文斯柯也急了，匆忙跑回去继续绘画。
  “你这样我是不会付一分钱的！”
  小修士拉森纳气呼呼地捂着脸。“早知道这事我就该亲自动手的！时间紧迫，还是我来刷吧。”说完他扔下手上的尘掸，撸起袖子走向那间办公室。
  希林很担心他们，也爬起身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