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深渊的凝视
迦兰德被吓得呆住了。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他只觉得自己血液倒流，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
分明身后的敌人已经倒下了，怎么还会有人？有时候，荒原上的狼也会悄悄拍人的肩膀，一旦回头，就正好被它们咬断喉咙。如此浓烈的血腥味，引来狼群也不奇怪。
迦兰德低着头，不敢回头看。但他渐渐感受到，那不是一只狼爪，而是真正的人手。因为那只手正轻轻地抓着他的肩膀！
他迅速拔出佩剑，甩着剑回身，一边又急速后退，和未知敌我的人拉开距离。只是石门挡在面前，他活动的空间受限，不能撒开腿逃走。
迦兰德颤抖着举着剑，接着月光查看来者。
只见一个瘦高的白色身影站在面前。可那真的是一个人吗？如果是人的话，又有点太过高瘦，超过一丈的身高，甚至比嘎里还要高。可是那个人又太过消瘦，苍白而病态的面孔，犹如死尸一般。
因为身高的差距，那个人弯着腰，低头凝视着迦兰德。他白色的长发低垂着拖到地上。
那人穿着对襟的白色长褂，高领口、紧袖口，贴着地面的裙角，整个人只露着脸和手。而衣襟袖口上尽是繁复的金丝绣花。这般精美的做工，甚至胜过城堡中的领主老爷。
可是再看他的脸，他怎么会是个人呢！细长的眼睛，眼角几乎要长到鬓角上去了。尖尖的鼻子、尖尖的耳朵，还咧着一张大嘴。这嘴也太宽了，嘴角快要咧到颧骨上面去了，好像笑一笑下巴也要掉下来。
再看那人的手，枯瘦细长，指甲又长又弯，简直是爪子一样。天底下，哪有人会长成这个模样的！
迦兰德懵了，他仔细看看，又揉揉眼睛，心想，真的有人站在那里吗？难道是我的幻觉？再睁开眼睛一看，那人影又没了。他刚要感叹自己太过紧张，不想耳边轻轻地一个声音说，“迦兰德……”一转头，迦兰德又差点吓得背过气去。
那狭长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他没有眼白，整个眼睛都是红色的，血池一般翻滚着，里面两个漆黑的眸子。
迦兰德又连滚带爬地逃开，一边用发抖的声音问，“什么人——？”
“什么人~？”那个怪怪的人好像在拿迦兰德寻开心，他夸张地做出一个无奈地动作，“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迦兰德小心地盯着他，生怕他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举动。
“哦，对哦~”那人又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就好像唱戏一样的滑稽，“你从来都没有见过我——”
“怎么样，第一次见面，对我印象如何啊？”他两只食指卷着长发，咧嘴笑道，“我是不是很美呀？”
迦兰德开始觉得意识有些恍惚。头上被击打过很多次，现在还非常地疼，随便什么抬头、转身的动作都会牵动肌肉，唤醒痛楚。他揉了揉最疼的地方。就在一闭眼的瞬间，眼前的人影又消失了。
动作如此之快，怎么可能！迦兰德再仔细找，真的不在眼前了。还是幻觉吗？
一瞬间，突然那种熟悉的感觉涌上了心头——就是每一个沉静的夜晚中、每一个他难以入睡的时辰里，那种被一双眼睛从背后盯着的感觉！那份从儿时有记忆开始，就伴随身边，从来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像别人倾诉的感觉！
就在此刻，这份感觉像汹涌的海浪一样涌出心头。
背后……迦兰德猛地一回头——
自己身后竟然紧贴着嘎里的尸首，那张恐怖的脸就在自己脑后！这一回头，又把他吓得半死，紧忙再次挣扎着躲开。
“你——很——怕——吗——？”那个恐怖的人，从嘎里的尸首后面探出头来。他咧嘴大笑着，已经失去生命的躯体竟然听从他的指挥自己行动。
迦兰德惊恐万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即便是将死之人眼前的幻象，也不会如此恐怖。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啊哈——”那个人高兴地说，“你想起来啦？”
莫非，他还能听见迦兰德心里想的事情不成！可是那种想法明明只有一瞬间，都来不及变成语言说出来啊。
“迦兰德——”他轻声呼唤着迦兰德的名字，不知怎么翩然走到迦兰德身边，随即擦身而过、不见踪影。这个呼唤声再熟悉不过了，就是那个难以言喻的声音！
迦兰德转头去找他，他在荆棘丛中自由地穿梭，就好像没有重量一样。
“是你——？！”迦兰德惊呼，“可你又是谁？”
“撒耶坦——”他伸长脖子，轻声贴在迦兰德的耳边说。然后他又退回到空地上，做出演员报幕一样夸张的举动，高声地朗诵：“我是——”
“永夜的噩梦、深渊的泥潭——”然后他华丽地一鞠躬，如同演员谢幕。
迦兰德想不明白眼前的景象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要怎么停止创伤造成的头痛和耳鸣。
荒原人的传说里面，把一种面目恐怖的怪物称为“鬼”。但荒原上口口相传的故事非常混乱，没有准确的说法。迦兰德最多也仅仅知道，“鬼”的说法，源于古时祭祀。
无论是眼前的幻象，还是长久以来的困惑，既然都是面前的鬼在作祟，那么杀了他，便可以一了百了。迦兰德毫不犹豫地挥剑砍向白影。
一剑落空，白影闪身躲在一侧；迦兰德又砍一剑，还是落空。白影不慌不忙地嘲讽着：“快过来啊，我在这里。”
迦兰德冲过去，一剑刺入白影的腹部，剑刃遇到了空前的阻力。再定睛一看，自己竟然在刺嘎里的尸首。
迦兰德抽剑回身，又朝着荆棘丛中的白影乱砍一阵。许久过去，迦兰德又是累，又是浑身疼痛。他用仅剩的思绪考虑着，恐怕根本就没有什么鬼，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我刚刚经历了激烈的战斗，现在又呆在没有人的地方，大概是要疯了……”他对自己说。
迦兰德俯身看看，地上尽是被自己胡乱砍断的树枝，原本扔在地上的尸首也有被砍的迹象。
“不能在这样下去……我必须离开这里。看到活的人，我才能从疯狂中解脱出来。”
他连忙走到灰马身边，拉起缰绳。迦兰德头也不回地往外面奔跑。他寻着过来的路，朝着回家的方向一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