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伐木

  阿原和玉阎罗两个冤家纵身疾行,一边比拼脚力,一边比拼嘴皮子,原本不大的山头很快就转了个遍。
  山上虽然杉松遍地,但要粗到四五人合抱,也唯有一株参天古杉勉强达标。二人驻足在树下,一时都故作深沉,谁也不理谁。
  阿原本以为砍树这种小事不费吹灰之力,古剑锋芒足以一剑斩蛇,区区一棵树又算得了什么?
  但真正站在树下仰头一望,这株古杉只怕已有千年,树冠如伞,遮天蔽日。阿原的三尺古剑与之一比小得像把匕首,就算绕树斩上一圈,树干大部分还是连着的,而古剑说不定就此崩了刃,甚至折断也不是不可能。这让阿原不由得迟疑起来。
  “腌萝卜,你在那看了半天,看出什么花样没有?”
  “你不是让我光看着就行别动手么?你倒是动手啊原大侠,怎么了,你的宝剑呢?”玉阎罗这会儿也不记恨了,背着手一副要看热闹的样子。
  阿原闷了片刻,老老实实地道:“我怕崩了刃。”
  “哼,难得你这么老实,怎么,想求我帮忙了?”
  “嗯,你不是有那个什么符么?给我来两张。”
  “说得轻巧,给你来两张,你当我的灵符都是大风刮来的么?”
  这么一说,阿原倒是来了话头,问道:“说真的,我还一直好奇来着,你那么多灵符都是从哪来的?能给我讲讲么?”
  阿原忽然把姿态放得这么低,玉阎罗倒也不好太奚落他,想了一想道:“都是我自己制的,我天生体质特殊,水火两气自生。但为了避免水火相冲,我不敢多留半点真气,稍有积累就要想方设法消耗掉,而制符正是消耗真气最快、也最划算的方法之一。”
  “这些年练下来,我在制符上的造诣已不逊于一般的制符师,又有源源不绝不怕消耗的真气,手头自然攒了不少符咒。”
  玉阎罗顿了一顿,似乎心有所思,又道:“不过既然我已决定拜师修道,以后真气就不能再妄动,灵符是用一张就少一张了……”
  “话说回来,砍树也没什么符咒好用,我手里的灵符大多是火雷之类破坏性的,要我毁了这棵树容易,要齐刷刷地斩断却难。至于给你加持,也没什么用,你又不缺力气,怕的是剑撑不住。强化器具的锐兵符、固甲符那么鸡肋的东西,我可没做过。”
  阿原听得入神,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我缺的就是力气,一会我若是没力气了,别忘了给我加持两张。”
  “哦?你不怕折了你的宝剑了?”
  “怕什么,我又不是非得用剑,少侠我的本事多着呢。”阿原说完抡起古剑一阵劈斩,却是风声大雨点小,入木不过几寸,连砍带劈了几下,也只是在树皮上留下了手指粗的一道刻痕。
  “这就是你想出的法子?这得砍到猴年马月?你还不如让沈思去做把斧子,说不定都更快一点。”玉阎罗不由得鄙视道。
  “急个什么?”阿原信心满满地收起古剑,却从背囊里找出一物套在手上,正是燕四的精钢拳套。
  阿原运足金相真气,一拳向树干上的刻痕砸去。精钢拳套乃是挖坑凿穴的利器,石头都挖得动,何况树木,再得真气相助,金气破木更是如穿腐土,顷刻间便在树干上扣出一个拳头大的洞。
  如此一来,砍树成了钻树,五行剑法也就成了钻木拳法,阿原索性当它是沙袋,连捶带打,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树干上就挖出一个脸盆大的坑洞,不断扩宽拓深。
  阿原生在乡间,砍树这种活自然有些门道,如此下去只消挖断一半树干,巨杉就会因为自身重量的不平衡而折断倒下。
  玉阎罗自然也看明白了,不由得内心稍有些惊讶。看来这个白痴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这法子虽有些笨拙,却可谓万无一失,所欠缺的还真只是力气而已。
  玉阎罗也不小气,依约给阿原两张符咒恢复一下气力,一个时辰之后,参天巨杉终于轰然倒下。
  “怎么样?”阿原抹了抹汗水,得意洋洋地向玉阎罗炫耀道。
  “总算没笨到家。”玉阎罗哼了一声道,“可是你别忘了,这树只砍到一半啊,剩下的树冠那头呢?你还准备这么一点一点挖掉么?”
  阿原一愣,汗又流了下来,他一心只想着“砍树”,却忘了沈思要的是木料,那形如大伞的树冠若是不摘掉,别说沈思不好处理,连怎么把它弄下山去都是个问题。
  “罢了,你那点本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剩下的交给我吧,闪开。”
  阿原又是一愣,倒是乖乖闪到一边,看这位红妆大盗又要唱哪出大戏。
  玉阎罗闭目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双手掐法诀于胸前,缓缓施法,一道青光在指尖流转,只听她诵念道:“春风化雨,凝露为霜。”
  点点水滴逐渐凝聚于空中,形成一片厚重的水雾,绕着树冠底部飞快旋转,随即又是一声咒诵——“凛风寒岚,凝华冰狱。”
  雾气瞬间随之凝霜,在树干上凝华成了一道厚厚的冰霜之环。
  看到此处,阿原一拍巴掌,已经明白玉阎罗的法子了,果然只见她手上法诀一变,红光亮起,“九天诸火,化为焚炎——去!”
  一团烈焰正中树冠,霎时间燃起冲天之火,将周围枝叶瞬间吞噬。唯有那厚厚的冰环阻挡了火势的蔓延,让大火只是焚烧树冠枝叶,一时却烧不到树干上。
  待火势越来越大,树冠几乎焚尽,玉阎罗又掐一法诀,霎时间冰霜漫天,雨露齐降,很快将火势扑灭,只留下一根一头焦黑的巨大树干。
  “如何?”玉阎罗下巴一扬问道。
  “高、实在是高!”阿原由衷赞道,看来这女贼并不是磕了什么药,而是当真有驱动水火法诀的实力。这几个法术那天夜里他都见过,却从没想过还能组合起来这么用。可见术法一道不光是威力无匹,若是善加组合,更是妙用无穷。
  “你这些法术都是从哪里学的,这么厉害?”
  阿原神情雀跃,态度诚恳,玉阎罗心情不错,便答道:“我施展的火诀名为九天焚炎诀,乃是上古秘传的火系法诀。而冰水之术乃是家传的心法,旁人就算有水相真气,也施展不了。”
  说着玉阎罗白了阿原一眼,意思是说就算教给你,你也学不了。
  阿原倒是毫不介意,真心实意地一番夸赞,倒让玉阎罗有些无所适从了。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玉阎罗脸色也好看了几分,随口道:“你这些日子倒也有些进境,更难得的是竟会用脑子了,你这钻树的法子虽然笨了些,但好歹管用。对了,你手上戴的这个是什么怪东西?似乎在那古墓里也见你使过一次。”
  “这个啊,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是我从一个盗墓贼的尸骨上偶然得到的。”阿原难得被玉阎罗称赞一次,正想好好讲讲他的丰功伟绩,却忽然想到一事,“对了,这里离春山国还有多远。”
  “这里就是春山国。”玉阎罗不动声色地答道。
  “啊?那春山国有一个铜陵镇,你知不知道在哪?”阿原小吃了一惊,一路上经历曲折,他早把当初燕四遗书中嘱咐的事忘到了一边。可如今这里就是春山国,那顺便找到燕四的女儿把那本秘笈交给她只是举手之劳,阿原自当照办。
  “铜陵镇,你找那个地方干什么?”玉阎罗脸上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
  “我曾经受惠于那个盗墓贼的一些遗泽,他的遗愿是将一件东西交给他住在铜陵镇乡郊的女儿,既然离得不远,我自然应该照办。”
  玉阎罗闻言一呆,随即缓缓道:“铜陵镇已经毁了,几年前,一场山洪带来的泥石将之彻底掩埋。周边村落即便有幸存者,也早已迁离,现在去找如大海捞针一般,我劝你还是别想了。”
  “这样啊……”阿原叹了口气,却又疑惑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小时候就住在铜陵镇的乡郊。”玉阎罗淡淡地说道。
  阿原一愣,这才想起沈思曾说她是“本地人”,连忙问道:“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女孩叫阿——萝!?”
  说着说着阿原不禁大吃一惊,嘴角咧得差点拉伤。燕四信中说她女儿名叫阿萝,那、难不成就是这个腌萝卜?!
  所寻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阿原越想越觉得奇妙,这玉阎罗从小凿穴盗墓,可不正是家学渊源么?再说同一个地方哪还会有两个叫阿萝的女孩?
  “难不成,你就是那盗墓贼的女儿?”阿原大叫一声,“这可真是巧了,我这有一本秘籍,是燕四、你爹留给你的,你看看……”
  “放屁!”
  阿原兴冲冲地正要找出燕四的家传秘笈,眼前的玉阎罗忽然变了脸色。
  “滚一边去!你爹才是盗墓贼!你全家都是盗墓贼!我警告你死淫贼,别老拿我以前盗墓的事冷嘲热讽,我那是不得已而为之,而且行事自有原则,绝不是为了财物随便坏人寝陵。我出身高贵,祖上无一不是光明磊落的英雄,你贬损我也就罢了,再敢侮辱我的先人,我定不饶你!”
  阿原好心好意,却换来疾风骤雨般的一顿痛骂,不由得目瞪口呆。他丝毫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又为何会把这喜怒无常的红妆大盗惹成这个样子。不过他没有出言反击,只是老老实实地听着,因为他看到了玉阎罗眼角涌起的泪光。
  玉阎罗骂得气血上涌,面红耳赤,可见阿原噤若寒蝉没有半点声响,却也无话可说,只好一跺脚纵身而去,把原大侠一个人扔在那发呆。
  …………
  “他娘的,真是好人难做啊!”
  良久,林中传来慨然一叹。经此一事,阿原算是彻底熄了帮燕四寻找后人的念头。
  这燕四恐怕是霉星转世,一扯到他准没好事。白挨了一顿臭骂不说,更要命的是眼前这根倒下来比他还高的木头,要怎么弄下山去啊……
  只剩下孤身一人,倒也清静。阿原理了理头绪,眼前这棵大树枝冠都已焚毁,只要再拿古剑刨一下枝杈就是根还算平整的圆木。此处离山坡也不算远,只要将之滚到山坡再向下一推,就算万事大吉。至于会不会落在河边,那就该沈少侠操心去了。
  只是说来容易,这万斤巨木可不是原大侠的宠物,说滚就打个滚。阿原不得不仔细筹划,上下忙个不停。
  先是砍树挪石,在林中开出一条道来,并把砍下的树枝圆木铺在地上充作“轨道”,再爬到巨木上当起木匠,将阻碍巨木滚动的枝干结节一一削去。末了又削出许多楔子塞进巨木底下。
  好一番忙活,阿原把能想到的招数全部用上,这才整了整衣袖,系紧了腰带,如一个力士般走到巨木一侧,含气沉腰,将双手牢牢按在树干上,大喝一声——“起!”
  这一吼声彻四野,巨木在阿原大吼声中晃了一晃——也可能是阿原自己晃了一晃,就再没了动静。
  阿原憋得脸通红,这一推只是试试分量,未尽全力,但巨木几乎纹丝不动,未免让原大侠有点下不来台。
  阿原吐出一口浊气,又深深一吸,丹田真气涌动,如排山倒海般灌注于两臂和腰腿上——这一推,巨木终于明显晃动了一下,但也只是晃动了一下而已,反倒是回滚的力量之大,差点把力竭的阿原顶了个跟头。
  “嗬,看来不拿出点真本事是不行了!”虽然周围没有一个观众在场,但原大侠还是非常专业地交代了句场面话,随即激发出全身的战意,两臂牢牢抵在树干上,虎目圆睁,像是瞪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真气再一次从丹田激发,这一次却是缓缓发动,如清泉汇成湖泊,再从一个缺口化作瀑布倾泻而下。与此同时心脉的火气也在瞬间爆发出来,化作一往无前的冲劲。
  “喝啊——”这一声大喊发自肺腑,水火两气在丹田沌气封印下并未相冲,而是一道赋予了阿原爆发之力。巨木在阿原全力一推下终于动了起来,像个慵懒的巨人翻了半个身——可惜只是半个。
  阿原拼尽全力还是功亏一篑,没能让巨木滚动起来。力气一竭,巨大的回滚之力如泰山压顶,他连忙向后疾退几步,差点滚倒在地。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阿原两番发力无果,便再无力撼动巨木半分。无论如何再试,巨木都是纹丝不动,累得阿原肉酸骨软,酥软地背倚在巨木上,浑如瘫死。半晌,才想来默默运功恢复气力。
  看来,单凭自己一人之力想要把这根巨木弄下山去是不大可能了,可豁出脸皮去求两个小贼,或是干脆承认自己不行那更是不可能。
  原大侠一边运功一边心中盘算着,不知不觉间慢慢遁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