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活着
阿原心头更添愤恨,不由得咬牙切齿地骂道:“谷月天,你好卑鄙!竟让涵玉给她爹爹下毒……”
此言一出,一旁的少年身子一颤,失声道:“你说什么?”
阿原终于看清了少年的长相,削瘦的两颊全无血色,浑如街上的乞儿。而一双眼睛却如星辰般明亮,仿佛跃动着熊熊火焰。
阿原恨声道:“害我的那个人骗了涵玉,让她把毒药加进了她爹爹的茶里。真是好卑鄙的手段,好恶毒的心肠!”
…………
轰然倒下的,不止是杨怀,还有望云山庄的希望。山下的匪寇见了这一幕,不用谁再煽动鼓噪,也知道机会来了。楚涵玉撕心裂肺的恸哭声,瞬间被汹涌而来的喊杀声淹没。
杨怀倒在楚涵玉怀里,自知命在旦夕,可女儿的眼泪滴在脸上,却露出了最和蔼,最自然的微笑……
“爹不怪你,是爹爹对不起你。玉儿,爹以后不能在你身边了,你出去闯荡也好,去找那小子也好。只要,只要你能好好活下去……
杨怀的话并没有传进阿原的耳朵,可楚涵玉的哭声却回响在他心里。他正要不顾一切地跳下塔楼,冲到他们父女面前。突然,眼前那个削瘦的身影像座爆发的火山一样,呼地一声飞了出去。
冲在最前面的匪寇一心盯着杨怀,没料到另一个杀神从天而降。少年的身影如长空划过一道闪电,所过之处绽开一片片血花。寒光闪过,众匪寇就像割麦子一样倒下,虽然少年手里只是一柄血红的匕首,却没有任何人能抵挡一下,无论匕首刺在哪,受伤之人都应声倒下。
少年的身法快如疾风闪电,可思维却凝滞着,似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一向低调沉稳的他为何会突然冲出来救几个毫不相关的人。或许是同样的火光,让他尘封多年的情感再次迸发出来。许多年前,就是如此……
这一幕,更让阿原热血沸腾。没想到外表阴沉冷酷的少年,竟如此侠肝义胆。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阿原猛地从背后抽出他的第一把剑——经历了江湖的尔虞我诈,险死还生之后,他还拥有的,唯有这把古剑,还有至始至终不肯丢掉的,侠义信仰。
阿原大喝一声,从塔楼上纵身跃下,加入了战局。古剑虽然貌不惊人,却异常锋利。这么多年来不见天日,平白蒙尘,委实可惜了。而阿原打通八道正经,内功修为已经比寻常江湖汉子强上许多,唯一欠缺的只是招式和经验。但这种成百上千人的亡命冲杀,一群匪寇同样没多少经验,招式什么的也都是摆设。
混乱中,阿原胡乱挥舞着古剑,还当真砍倒了几人,在胸中一腔热血的支撑下,踉踉跄跄地冲到了楚涵玉和杨怀身边,大喊道:“涵玉,我来救你了!”
这句话,阿原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畅快地喊了出来。热泪盈眶的楚涵玉,飞一般地扑进阿原怀里,在一片喊杀声中,这一刻仿佛静止在那。
“杨庄主,你放心,我一定救你们出去。”阿原直视着满脸铁青的杨怀,斩钉截铁地说道。
说完了漂亮话,肩上的担子骤然重了几分,阿原四顾一望,眼前的战局已经完全是白刃战。箭雨虽然射杀了不少匪寇,但无奈人数太多,早就失去了作用。面对冲上露台的敌人,所有庄丁只能抛下弓箭,操起武器近身肉搏。
此刻还拼命杀敌的庄丁,无疑都是忠勇之辈,可敌人的数量十倍百倍,为数不多的庄丁很快被分割开来,逐个击杀。就算几个武艺出众的,看样子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而己方最大的战力,便是那来历不明的少年。他身法飘忽,招数诡异,中者无不立毙,也因此早就成了围攻的对象。
众匪寇统领也统统赤膊上阵,包括“宰羊盟”盟主孙会在内,三个人逐渐围住了少年。为首的孙盟主一柄长剑,剑法狠辣老练,少年占不到上风,凌厉的攻势便为之一缓。另外两人也是高手,一个血衣光头大汉,使一柄大刀,大开大阖,气势雄浑。另一个道士打扮,一柄长剑寒光凛冽,剑法轻柔缥缈。
三人将少年团团围住,不给其半点喘息余地,少年活动的空间缩小,诡异的身法便施展不出,越来越落入下风。
将这一切收入眼底,阿原瞬间想好了对策,扬声大叫道:“大家保护好庄主和小姐,往甬道里面退。退到死牢,那里有路可以逃出去!”说着,他一挥古剑,运足真气脚下一蹬,径直向孙会背心刺去。
有道是擒贼先擒王,这一剑若是刺中了,说不定可以扭转战局。可孙会既能当上“宰羊盟”盟主,自然不是吃素的,虽被偷袭,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长剑反手一挥,荡开了阿原的古剑。
可这一下难免落下破绽,少年暴喝一声,身法陡然快了一倍,闪电般向孙会袭来。孙会长剑在后无法抵挡,只能闪身避开,可少年武功着实诡异,竟在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飞起一脚,正踢中胯部。孙会只觉一阵阴寒之气袭来,半身真气差点为之崩溃,慌忙闪身让开。
少年得以脱身,回身直杀向甬道。在他锐利的冲势下,很快就杀出一个口子,楚涵玉也背起杨怀,如一只轻盈的雨燕轻轻跃起,紧随其后。
可怜了阿原这发号施令者,竟成了断后之人。好在孙会受创,一时群龙无首,其余头领倒像是看笑话一样,谁也不上来帮忙。在一众庄丁拼命厮杀掩护下,阿原只是受了两处轻伤,也安然撤进甬道内。
可是,才一退进甬道,阿原就发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露台下面被谷月天一把火,再加上陈氏兄弟几把火一烧,早成了火窑,浓烟滚滚,哪里进得去?他只想着死牢里有燕四留下的暗道可以出去,却忘了下面早就烧成火海了。
“这,这不是死路一条么?……”也不知谁先喊了一句,众人的目光纷纷向阿原看来。阿原不禁面色发红,强辩道:“死牢之中,有通往庄外的唯一生路。现在还能怎么办?大伙快冲进去灭火啊!”
方才只是混乱中群龙无首,阿原才一时成了指挥,结果还指了条瞎路。这下断不会有人再听他的了,诸人一齐看向杨怀。
“死牢中有密道通向庄外,可是真的?”杨怀在楚涵玉的搀扶下勉强站稳,沉声问道。
“当然是真的,是一个暗中潜入山庄的盗墓贼许多年前挖的,若不是他,我也逃不出来。杨庄主,你相信我,我和那狗贼风不求不是一伙的……”
杨怀没有再问,而是看了看依偎在他身旁的女儿,向周围人道:“事已至此,也只有这一条路了。甬道内密不透风,火再大也烧不了多久。我在这尽量多抵挡一会,你们各自逃命去吧……”
活下来的庄丁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年人,阿原见过的阿俊就在其中。听了杨怀这话,阿俊单膝跪地道:“我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得庄主收留抚养,无以为报,唯有一死相谢。庄主和小姐先走,我们定会拦住那帮狗贼。”众人齐声附和,一时竟没一个人肯走。
“难为你们,罢了,我若是不死,他们终究不会放心。”杨怀点了点头,缓缓说道:“玉儿,爹爹这辈子亏欠你太多,如今后悔也晚了,惟愿你一生平安喜乐,再也不要受任何苦楚。小兄弟,你我素昧平生,得你相救,无以为报。只求你带小女逃离此地,大恩大德,杨怀来世当衔草结环以报。”
阿原正要慷慨应承,却发现杨怀压根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向那少年深深一拜。
少年面无表情,却轻轻避了开来,冷冷地道:“我没有前生来世,也不要回报。我只要你活着……”